我的学生为何选择生活在80年前的中国

　　站在21世纪第一个10年的门槛上，遥望10年后中国的教育，不得不先审视已经走过的道路。20多年前，“素质教育”的篝火在中国大地上点燃，并已成为大家共同高举的旗帜。然而，直到今天，“素质教育轰轰烈烈，应试教育扎扎实实”依然是普通教育现状的真实写照，乃至成为几乎家喻户晓的教育悖论和教育谎言。中国教育的这种尴尬局面，事实证明，仅靠理论研究、政策干预或者行政命令是无法真正摆脱的，仅靠少数立场坚定者的勇敢前行也是不成气候、甚至不可持久的。未来10年，乃至更久，中国教育的前景如何？“乐观”二字是难以让人立刻接受的。

　　中国应试教育的成因非常复杂。不是哪个人造成的，也不是哪个人能改变的。最根源的成因是历史性的、文化性的、社会性的，最根本的症结是社会价值观问题。

　　群星璀璨的年代思考

　　2009年11月21日，我校举行了“北京大学‘中学校长实名推荐’”面试遴选。其中一道题是：“如果可以自由选择，你会选择生活在什么时空区间？”，贾若楠同学回答道：“我会选择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

　　这个意志和我是共鸣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虽然兵荒马乱，但是一个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

　　众所周知，鲁迅为了拯救国人灵魂而弃医从文。无独有偶，苏州中学校友钱伟长也曾经为了科学救国而扬短避长。18岁的钱伟长考取了清华大学历史系，他的中文、历史均为满分，而物理仅5分；“九一八事变”爆发后，“造飞机大炮，保家卫国”的激情驱使他毅然转学物理。1927年，曾任北京师范大学代理校长等职的汪懋祖，为实现亲自办学、普及教育的理想，毅然辞去所有职务，回乡组建省立苏州中学，并任首任校长。

　　鲁迅的弃医从文、钱伟长的扬短避长、汪懋祖的舍高取低，乃至数以万计英烈们的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人民大众。没有功利的价值追求，形成了强大的精神动力，不仅拯救了国家、民族和人民大众，同时也成就了他们的事业和人生。

　　当下教育的四大弊病

　　为什么我们的学校现在培养不出如此杰出的人才？我认为，诸多原因中，价值观是首要因素。中国当前不是没有价值观，而是扭曲的价值观在大行其道。

　　功利主义——中国数千年的“望子成龙观”以及“读书做官论”，随着上千年的科举制度不断被强化。虽然曾经出现过“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的高尚年代，但是在经历十年“文革”、废止高考的“读书无用论”后，已步入了当今这个唯学历、就业难、又是独生子女的社会。为了生活需要就业，为了就业需要学历。人才市场上的学历标准不断攀升，促使学生不断追求名牌大学、热门专业、硕士博士，造成独木桥越走越长、越走越窄，这是不正常的功利升级现象。高考制度和应试教育已经是功利主义的训练手段。

　　攀比成风——政府攀比GDP，校长攀比升学率。从攀比本一本二率，到攀比清华北大数，攀比金牌银牌数，甚至把素质教育都异化成体育比赛奖牌数的攀比、国际文艺演出档次的攀比等等，一切可以数字化的东西都会成为攀比的对象，都会成为工作业绩的证明。其实这是应试教育的泛化，是功利主义的强化。

　　诚信丧失——从战场到商场、到官场、到职场、到考场，凡是为功利就有竞争、有竞争就要兵法。只有诚信很难成功。北大的“中学校长实名推荐制”会一石千浪，原因之一是社会缺乏诚信。公众认为，如果仅凭校长个人就可以推荐上北大，谁能保证校长的这种权力不和利益挂钩，进行暗箱操作，成为另一扇后门。

　　创新缺乏——无止境的攀比不可取，适当的竞争是有益的。有两种竞争方式,一是你做什么我也做什么，大家挤在同一条路上，最后挤死。二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错位发展，创新取胜。目前，前一种情况较多。

　　教育也有一双无形的手

　　多年来，师生负担减轻不了，应试教育摆脱不了，素质教育落实不了，这是客观事实。教育内部矛盾重重，归根结底就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在这一矛盾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就是“教育规律与市场规律”的矛盾。如何化对立为统一和谐？治标的方法是通过规章制度，规范办学行为，惩治不规范的现象。治本的方法是通过正面榜样，建立正确价值观，形成良好的风尚。

　　“教育规律”的依据是人的健康成长规律，“市场规律”的成因是社会大众的思想认识。应该努力让家长、社会大众、政府官员、包括教育工作者形成一个以人为本的、在乎人的健康成长的共同的人才价值观，并以此导向行为，从而使得人为的市场规律尽可能地服从于客观的教育规律。

　　高考制度强化了功利价值观的误区，应当改革；课程体系是引领正确价值观的渠道，应当完善；行政管理是正确价值观的保证，应当强化；人才市场是左右价值观的第一指挥棒，应当理顺；宣传媒体是影响社会形成正确价值观、形成健康社会文化的重要阵地。总之，正确的人才价值观以及素质教育的理想环境必须形成合力。

　　教育是一颗大树，它植根于社会的土壤中。要想使这颗大树枝繁叶茂、健康成长，我们必须要从社会、文化、尤其是价值观等各个方面来给予滋养。要全方位、深层次推动教育改革，否则就永远走不出教育的沼泽地。《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即将出台，对此，我们充满期待。

　　（苏州中学校长 张昕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胡雪琴采访整理）

　　苏州中学

　　国内著名中学，办学历史悠久；曾在此任教的名师有：国学大师罗振玉、王国维、钱穆，史学家吕思勉，文学家吴梅，语言学家吕叔湘等；曾在此就读的知名校友有：中共早期领导人秦邦宪，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书记周永康，教育家叶圣陶，史学家胡绳、顾颉刚，科学家钱伟长，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