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贾平凹先生的《废都》解禁,这部小说被整整查禁了十七年,贾平凹说到“它始终是作者心中的一个痛”,我要说,这也是所有小说读者、编辑,以及创作者心中的一个痛,我们也“痛”了十七年,“等”了十七年。十七年前,1993年,《废都》被查禁的原因是大量的性描写引发巨大争议。而如今,这部小说洗脱“淫书”之名,真正折射出来的,不仅仅是一个作家的昂头向天,也不仅仅是一部作品的重新出版,更可贵的是,在我们的身边,出现了活生生的一个文化个案,让我们得以深刻的反思。 非淫秽的原则:美就是道德的
我始终不认为《废都》是什么淫书,相反,这部小说的思想和价值体现,在今天,特别有隐喻意义,从小说中隐隐约约的西京城里,实质上,是后工业时代城市文明沦丧的一个缩影,17年过去,我们改变了什么,创新了什么,每一个城市和里面奔波劳碌的人们,在文化和情怀的废墟上,依然惶惶终日,西京城在17年前,也在17年后,17年前,我看到了一部小说里的城市的价值观沦陷,17年后的今天,这种“废”之都市,却已经活生生地成为我自己的周遭环境,恍惚间,在城市之间的飞翔,遇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情怀的“废都”。
我记得福楼拜说过这样一句话:“美就是道德的,我认为这就是原则。”,福楼拜说这句话,是在1880年,莫泊桑因为自己的诗《一个女子》,遭到法庭起诉,福楼拜挺身而出,为他辩护,说了这一句举世震惊的话。
是的,“美就是道德的。”福楼拜的这个观点,同样适用于《废都》。
解禁了《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却查禁了《废都》
《废都》是一个有趣的文化符号,17年来,成为诲淫文学的一个代表。为何判定它是诲淫之作,而动用国家力量查禁这本书,又有怎样的文化意味。这才是耐人寻味的!
其实,最早对淫书查禁的法律,是法国1789年的一个法律条文,内容是这样的:“对所有违反道德规范的歌曲、小册子、图片或者画片的展出或传播”,处以一年监禁并课以罚款。这是数百年以来,世界各国对所谓“淫书”查禁的历次运动、法律宣判,大多都是根据于这一个法律文件。
与今天《废都》有相同命运的是,应该是福楼拜,他的《包法利夫人》在1857年被查禁,作者本人遭到起诉,从而轰动了世界。福楼拜的罪名是:利用自己的作品“歌颂了通奸”。
在此时,我们特别要回顾劳伦斯和他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小说在1960年被解禁。中国在《中国大百科全书》中,也同样为它翻案,我们的理由如下:
“小说写性爱的章节引起争论,其实全书寓意严肃,爱增分明。坐着摩托轮椅的克利弗代表机器和劳役撑持的寄生阶级:他们越虚弱,对工人越发无情,鼓吹皮鞭统治;他们的工业摧残人的肉体并腐蚀人的精神;他们维护的婚姻道德是十足的虚伪自私。正是这种背景赋予康妮的抉择以社会意义。”(《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2年10月)。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1982年,我们为劳伦斯和他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平反”,11年后,我们却对《废都》严厉禁行,一禁就是17年!
文学不能“过度的廉耻感”
我们对待文学中的性描写不要有“过度的廉耻感”,什么是“过度的廉耻感”?
在《玫瑰传奇》一书里,有这样一段,很具有典型意义:
“我不能碍于礼貌而接受您的说法,
您居然使用“睾丸”一词,
在规矩守礼的姑娘口中,它不被使用。
您美丽而聪明,怎敢说出这个词,
至少要用委婉的词语来表达……
正经女人这样说。”
在中世纪,一个女人说出“睾丸”这个词,就算不正经了,就会被认为是淫荡。如果你认为那是一个道德至上的年代,你就大错特错,具有极大讽刺意义的是,1745年3月22日起,梵蒂冈教廷甚至把《圣经》也列为禁书。
“过度的廉耻感”的查禁是怎样的?还是17世纪的法国,人类历史上,第一只扫黄工作组成立了,他们不但查禁淫书,而且,要查禁文字的基本单位----音节,他们认为:“这是对那些肮脏音节的扫除,他们在美丽的词语中让人想起丑陋。”
我们做个中文的类比,比如“鹰”字的拼法,ying,但是yin是人的隐私部位“阴”的同音,所以,在他们看来就需要扫除,比如用“l+”来代替,拼成“l+g”。
对于语言的基本单位音节,竟然也有情色的联想,这不是笑谈,这是真实的历史,令人震惊吗?的确!历史上,最早的文字扫黄的人们,他们是在扫除“黄色的音节”,他们真的具有人类最发达的“性联想能力”!
告别中国文学的“过度廉耻”的时代
过度的廉耻感,把福楼拜推向法庭接受审判,而今天,《包法利夫人》被称之为“世界文学名著”;17年前,我们查禁《废都》,如今,解禁,这是时代在发展,文学小说在回归本质。“情爱”和“无邪”从历史上就是彼此依存,互相解构,有人认为:镇压式的查禁文学政策,是正确的。而我认为这是一种“系统缺乏”,30多年前的样板戏里,没有情色,没有爱情,那是一个无邪的文学时代,而历史告诉我们,那个时代恰恰是爱与性的渴求、爱与性的呼唤、爱与性的缺乏时代。“取消”造成了‘缺乏’,文学的“道德真空”其实是一种“道德缺乏”。
《废都》是一个生动的文化符号,它曾经涉嫌淫秽,如今我们会正式出版,这不是说明现世的沉沦,而是如今的文学是真诚和多样化的。今日的中国文化,裸露和廉耻,放纵和查禁,虚伪和真诚,空洞和饱满……,太多的文化符号在激烈碰撞,这不是“混乱”,而是“多样性”。有人说没有了廉耻,就没有了性快乐,这是胡说八道。“情爱”和“无邪”从来都是并存的,我们希望有一个“无邪”的文学,每个字看起来都是那么“纯洁”,然而,文学的历史说明,“无邪”的文学偏偏只存在于中世纪的教廷文化统治的时期,虽然每个字,哪怕是每个音节都很“纯洁”,但与之随行的是人类的暴力、偏见和愚昧。
无邪的道德诉求,和情爱的人性本质,绝对不可分割,我们需要纯粹的道德观,也同样需要真正的情爱,《废都》解禁,对贾平凹本人来说,17年有些太迟了,对于关心中国文化的人们来说,17年过于漫长,但是,如今,毕竟来到了,那份酣畅淋漓的心灵体验,真的让我们陶醉!《废都》解禁,是一个多么好的信号,既卸掉了作家们在文艺创作上的种种包袱,也开启了众多读者的内心诉求,在一个多样化的文化里,一个健康的阅读环境,就是文艺创作最真实的土壤,中国文学开始真正地告别“过度廉耻”的时代,尽管有些蹒跚,有些犹豫,但我相信一点,中国文艺走向复兴,则必须让作家们少痛一些,让读者们少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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