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被厚厚白雪包裹的纳霍德卡港开始亮起点点灯火。登高远望,这座濒临黑龙江的俄罗斯远东最大的不冻港之一风平浪静,只有拥挤的货船和集装箱诉说着它白日的繁忙。
并非每艘货船都能平安离港、抵达目的地。 2月12日,一艘5000吨的中国民用货船冒着严寒从这里出发,16名中国和印尼船员没有料到,灾难即将从天而降。次日临晨,三艘俄罗斯边防巡逻舰尾随而至,在500发炮弹猛攻下,这艘名为“新星”号(NEWSTAR)的中国货船在挣扎了2天后,于15日最终沉没海底,8人获救、8人失踪。
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20日却突然说,“新星”号船长应对事故负全部责任。当天下午,中国外交部欧亚司司长张喜云向俄驻华使馆公使衔参赞莫尔古洛夫提出交涉,表示中方对此“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中方兵分两路交涉
失踪的8名船员中,6名来自山东日照和烟台,1名来自黑龙江,1名来自印尼。获救者中有3名山东籍船员,1名印尼籍船长,4名印尼籍船员。7名中国船员生死未卜,兹事体大,从知悉中国货船失事那刻起,中方开始兵分两路与俄方展开交涉。
在俄罗斯,接到中国外交部指示后,中国驻哈巴罗夫斯克总领馆立即与俄罗斯远东边防总局、俄罗斯外交部驻符拉迪沃斯托克代表处提出交涉,要求俄方认真、彻底、负责任地调查事故原因,善待遇救船员,全力搜寻失踪船员。“到目前为止,我们不止10次和俄罗斯进行严正交涉,一次比一次口气还要强硬。”2 月21日,中国驻哈巴罗夫斯克副总领事刘君国告诉凤凰卫视驻俄罗斯记者卢宇光。
交涉同时,中国使领馆对3名获救中国船员进行了妥善安置。卢宇光向《国际先驱导报》介绍说,2月16日,在获救中国船员尚未被送上岸时,刘君国就和同事带着羽绒服在纳霍徳卡港等候,上岸后,中国船员被安置到纳霍徳卡一家中资企业内。此后,使领馆又发动当地华人捐献食品和衣服,对他们进行安慰。此外,使领馆以最快的速度帮助“新星”号船主吉瑞祥船务(香港)有限公司的代表从海参葳入境。2月20日,中国驻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孙立杰、副总领事刘君国驱车近二百公里,再次赶赴纳霍德卡港,看望3名中国船员并带去慰问品。
在北京,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李辉2月19日紧急约见俄罗斯驻华大使拉佐夫,李辉表示,此次事件的细节虽需进一步调查,但俄方炮击民用商船、对落水船员施救不及时、长时间未向中方提供调查结果,中方对此不能接受并表示强烈不满。
俄设专案组进行刑事调查
两路交涉下,俄方调查工作迅速展开。卢宇光介绍说,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军事检察院、俄罗斯滨海边疆区交通运输检察院成立了专案调查组,依据俄罗斯刑事法典,对造成2人死亡以上的案件进行刑事立案调查。三艘边防巡逻艇和艇上所有人员在事发后就作为刑事机密被隔离起来,任何人不能接受采访。
对于开火的细节,2月20日,俄罗斯发言人涅斯捷连科称:2月12日深夜,“新星”号货船在未经俄边防部门下达离境许可的情况下驶离港口,2月 13日凌晨,俄边防人员采取了“一切措施”要求货船返航,然而货船无视俄边防部门的命令继续前行。上午10点10分,俄罗斯一艘边防巡逻艇,在离“新星” 号500米处向货船开火警告,但船长继续前行,船员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应。10点51分,俄罗斯边防巡逻艇又“被迫”向货船首部和尾部开火,中国货轮依旧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前行。下午17点,俄罗斯边防巡逻艇“被迫”向中方货轮的驾驶舱开火,最终货轮停止了前进。
俄罗斯新闻网2月18日援引俄《海参崴每日新闻》网络版报道称,俄军共开火515次。俄罗斯海参崴地方检察官塞伦特索夫对国际文传电讯社记者披露,“ 俄边防军曾通过无线电、闪光信号、旗语以及开枪警告等方式,多次向“新星”号船长要求其停船,但遭到拒绝”,“因此俄联邦安全局向俄边防军命令开火,只有这样才能使‘新星’号停船”。俄罗斯边防部门发言人亦表示,“新星”号吨位很大,根本没有将俄罗斯巡逻艇放在眼里,开火是我们“职责之内的事”。
俄罗斯网上流传的一段3分钟的视频清晰记录了俄方开火的情景。视频拍摄于俄罗斯边防巡逻艇上,“新星”号在画面正前方不远处。背景声中,巡逻艇上先是有人以俄语小声说:“射击吗?”接着,有人大声回应说:“当然要射击了!”一颗闪亮的信号弹随后向“新星”号射去,并听到“啪啪”的射击声。“终于打中了!”巡逻艇上有人说。接着,“新星”号离镜头越来越远,并慢慢倾斜下来。
巡逻艇弹箱全部打光
公开资料显示,俄边防巡逻艇型号为745型大型武装拖船,具备拖曳、消防、拯救、电子侦察、边防巡逻等功能,有一定的中远海域作业能力。除携带步机枪等轻武器外,最强有力的是船头一座双联装三十毫米全自动的AK-230机关炮,这便是击沉“新星”号的武器。 AK-230机关炮炮重1.8吨,弹箱容量五百发。“这意味着俄方发射五百发炮弹,意味着把弹箱都打光了;而要打沉一艘5000吨的货船也只能向水线附近长时间射击,历史上这种例子很罕见。”一位军事专家说。
2月19日,船主吉瑞祥船务(香港)有限公司发表声明称:据获救船员反映,其开火射击的时间长达数小时,将该轮打得遍体鳞伤,并导致该轮船壳多处破损,海水涌进货舱。中国军事专家刘江平接受香港《大公报》采访时指出,此次向中国船只开火的巡逻艇不属于俄罗斯海军的常规作战部队,而属于俄联邦边防总局的海洋边防部队,是准军事性质。“巡逻舰的速度一般很快,完全可以追上中国的货船,然后登船查问扣押,也就是说俄舰是可以有别的选择的,并非只有开火袭击这样一种极端的处理方式。”
“新星”号船主的声明称:俄边防巡逻舰不顾该船安危,逼迫该船返回纳霍德卡港。该船在被迫返航途中,船舱进水严重,不断下沉。2月15日凌晨3 点06分,船长向期租人报告船舱大量进水,情况十分严重,要求联系代理安排拖轮。之后,所有发给船长的电文均未回复,船舶失去联系。随后,吉瑞祥船务公司接到中国海上搜救中心的电话,向其核实“新星”号是否发过SOS求救信号,才得知该轮遇险。
营救过程疑点多多
“新星”号发出SOS求救信号的时间是在2月15日上午7点43分,这是2月20日奥库涅为奇向卢宇光提供的说法。从这位俄罗斯滨海边疆区交通运输检察长助理口中,卢宇光还得知:
8点20分,中国船员登上两艘救生筏逃生,当时失事海域遇到风暴,风速达到每秒28米,海浪高度为67米。
9点40分,俄罗斯边防巡逻艇将第一艘救生筏上的8名船员救起,但是没有停止营救第二艘救生筏的努力。由于第二艘救生筏没有安装防水的帆布,当时已经进水,再加上天气恶劣,俄罗斯巡逻艇难以施救,在救援行动进行约4个小时后,俄罗斯边防部门发来电报称,沉没的救生筏上有3名船员被海水卷走,另外 5人已无生命迹象。
按照奥库涅为奇的说法,一般正常人如果在海里呆上最多不超过45分钟就会被冻死。何况船员没有穿能保暖的潜水衣。据获救船员向卢宇光回忆,穿潜水衣活动不大方便。
16点40分,俄罗斯海事中心救援船“青金石”号赶到出事地点,中方货轮已经不见踪影。
17点30分,“青金石”号在大浪中找到救生筏,发现那边有5具船员尸体,但是由于风浪太大,救生艇没有及时将死者打捞上来,这些海员被海浪卷走了。
截止2月20日上午,营救工作还在继续展开,俄罗斯太平洋舰队派出一架飞机和一艘海事艇在失事海域搜寻。但仍然一无所获。
这只是俄方的一面之词,获救中国船员向卢宇光强调,当时海面上没有刮起大风,海浪中等。获救中国船员回忆,在货船发生倾斜时,他们不得不弃船逃生,但船上救生艇被炮火打坏,放不下来,船员只好用临时用救生筏救济,2艘救生筏中的一艘被俄方救起,另一艘在俄方救起吊时,倒在海里,被打翻了。“如果确实如俄方所说的风浪情况,营救相当艰难,但如中国船员所说,俄方应该负很大的责任。”2月23日,卢宇光将向俄罗斯海事气象部门求证当天出事海域的天气状况。
俄媒并没有“走私”之说
当天风浪大小只是中俄分歧之一,另一大分歧是“新星”号是否已被打捞上岸。俄方的说法是,船体尚未打捞上岸,仍在出事海域海底。俄方有关部门向卢宇光表示,到21日上午,出事海面上仍有SOS的信号发出。但中方认为船体已被打捞上岸。中国使领馆官员对卢宇光表示,中方要求查看被击伤的“新星” 号,以证明俄方炮火是不是导致货轮导致沉没的原因。有专家怀疑,俄罗斯可能将“新星”号拖上后藏起来了。因为一看到货船,就很清楚是谁的责任。
“新星”号船主在声明中指责:俄边防部队竟然对俄媒体宣称,“新星”号因载有走私货物而遭到俄有关机关扣押。卢宇光表示,他查看了从2月14日开始,俄罗斯媒体所有关于此事的报道,从未看到“‘新星’号是走私船”这句话。“俄罗斯媒体普遍认为,‘新星’号沉没的原因是俄方炮火直接导致的,这两天,俄罗斯的媒体,包括莫斯科一些地方电台都在讨论,俄罗斯边防炮艇击沉中国货轮,应该不应该负法律责任。”卢宇光说。
根据船主的声明,2009年1月3日,“新星”号从泰国曼谷装载4978吨的袋装大米于1月29日到达俄罗斯的纳霍德卡港。在卸货过程中,俄方以货损为借口命令停止卸货,索要33万多美元的赔偿金,并毫无理由地把该轮扣留在泊位上却不安排卸货,直至2月11日才安排继续卸货。当晚卸货完毕,俄方代理把该轮安排在纳霍德卡港抛锚。正常情况下,船舶卸完货后,代理应及时办理船舶的离港手续。但是该代理迟迟不为该轮办理离港手续。经多方努力要求办理清关未果,船长在期租人的同意下,于2月12日晚开航。
获救船员伤心不已
如果办完手续后再走,如果俄巡逻艇不向“新星”号开火,如果在“新星”号发出求SOS信号后及时得到救援……一切只是如果,7名中国船员或已难有生还的可能。 获救中国船员目前身体无恙,情绪稳定,但回忆逃生经历时均面无表情,他们最伤心的事莫过于失去了一些朋友。
因为这些遇难者都是他们的乡亲。山东日照市岚山区杨家庄的杨叔斌向《国际先驱导报》透露,有一位遇难者是他们村的,家属还不知道前方具体的情况,只是接到通知说让在家里等消息。出海当船员是杨家庄许多男人的职业。“老祖宗说‘宁可上山砍柴,也不下海打渔’,可是我们没有田地,这几年海产品养殖又总是赔钱。村里的男人们也只好出去做船员,赚些卖命钱。”
这些来自农村的船员,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航海职业培训,更没有保险、养老等基本的保障,每个月的收入顶多两三千元人民币,他们只是散落在“大海上的农民工”。如今,虽已年过半百,杨叔斌仍漂泊在俄罗斯海参崴——韩国平泽——山东日照的航运线路上。“不怕大风大浪,最怕的遇上海盗或国外军舰的盘查。前年夏天,我们的船在经过日本海峡的时候,也曾遭到了外国军舰机枪的扫射。”杨叔斌说,大海远没有想像中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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