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作者父母在士嘉堡美丽径公园的合影。作者供图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才懂得你不易。每次离开装作轻松,微笑着说再见却转身泪湿眼底。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让你变老,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我是你的骄傲吗?还在为我担心吗?你牵挂的孩子,长大了,我愿用一生为你祝福平安。你是我亲爱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感谢一路上有你。”
爸爸,这是一首歌的歌词,昨天我看《中国梦之声》了,当那个歌手抱着吉他,为患病的父亲唱起这首《父亲》时,很少会为综艺节目动容的我,却泪流满面。那歌手的父亲至少还在病床上,那歌手的家至少还是圆满的,因为除了妈妈,还有爸爸。可我,拥有父亲您的完满人生,过早的戛然而止。
不会忘记三年前夏天,那个黑色星期五,骤然而响的电话铃声打破黎明的宁静,我第一时间从床上弹起,先去看来电显示,果真是上海打来的,从没有那么害怕过,不祥的预感掠过全身,我不敢接,但又急切地想接。果然,姐姐带来噩耗:父亲走了。眼泪无声地流下,心却出奇的平静。爸爸,这一年,你被病痛,药物,针管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身体,终于可以没有疼痛的休息了。来不及请假,忍着悲痛开车上班,一路滂沱的大雨和我一同哭泣。
几乎在一天之内,买好机票,办好加急签证。飞机腾空而起的刹那,我突然想起圣经里的一句话:“我们度尽的岁月,好像一声叹息。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爸爸,你还不到七十岁。
颠簸中难以入眠,伸不直的腿,睁不开的眼,泪水总是不经意地流淌在朦胧浅睡中。轰鸣中醒来,舷窗外,飞机正驶进黎明,巨大的机翼象撕破云海的箭。天空仙境般美仑美奂,月正半弯,晨星浮动,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我在心里说,爸爸,你一定在这里,风景最美处。
转眼三年过去了,思念如旧。
此刻,是多伦多六月的午后,窗外,是令人愉悦的阳光和绿树。爸爸,我又坐在这里了,这个位于幽静街区的图书馆,几年前你和妈妈过来探亲时最爱泡的地方。你不爱旅游,不爱热闹,也不爱健身,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上海家里书房里的书架做得顶天立地,多年的积累已经象个小图书馆,不少书还很簇新,书架上那张“视书如命,恕不外借”的自制标签分外醒目,使得不少来家里想借书的客人知趣而退。这些书是你打算晚年慢慢享用的精神食粮,总以为退休后的时间会用不完,但如今谁又会把它们一本本地看完?
记得你一来就惊诧于加拿大的图书馆居然也有那么多中文书籍,而且很多还是你偏爱的纪实和政治方面的题材,你得知一次最多可以借五十本,就马上准备了个大塑料袋随身携带,以便装书,回家后直看到眼酸。一向对生活知足的你,却毫不掩饰对书籍的贪心。
爸爸,你知道吗,这个图书馆也渐渐成为我下班后喜欢待的地方。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让我最感踏实,轻松,闲适的地方。隔窗公园的宜人风景,还可以随时舒缓眼睛的疲劳。爸爸,谢谢你遗传给我安静的性格和阅读的爱好。你知道吗?这里又新增添了不少新书,如果你在,一定会如鱼得水。
爸爸,坐在图书馆临街的窗边,我甚至能望见对面的高层公寓楼,那个顶楼的窗口,那年夏天,我们一起度过快乐时光的家。你还知道吗,对面我们常去买菜的超市已改名了,人来人往,更热闹了,而且每个周末门口派发的免费中文报纸也更多了,你按时取报的习惯也传给了我,一杯咖啡,一叠报纸,经常让我津津有味地度过闲暇时间。
爸爸,还想念附近美丽径公园吗?那被你叹为原始森林的世外桃源。我也常会去那里漫步并拍些美景野趣。今年夏天似乎来得晚,六月份了还有点凉意。记得也是这样的傍晚,也是这样的夕阳绚丽,轻风拂面,你和妈妈经过湖边嬉水的雁群,经过参天绿树,沿着绵延的小径,一圈一圈地走着……从喧嚣热闹的上海来到这里,你一下就被加拿大的纯朴民风,自然人文所吸引。
爸爸,你知道吗,我选了一张你单独在湖边的照片,镶嵌在你的墓碑上。照片上你蹲在湖边,穿着蓝白相间的T恤,浅浅笑意在脸上,身后的波光粼粼的湖水,两只嬉戏的大雁跳入镜头,平添生动。爸爸,就让你眼里的世外桃源伴你长眠。
我可以想象,你和妈妈探亲的几个月里,我每天白天去上班,那么家,图书馆,超市,公园,就是你和妈妈全部的世界,你乐在其中,无限满足,还和妈妈盘算着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怎会想到,我生命中的温暖之夏,就此成为历史。从加拿大回上海不久你就日渐衰弱,先是明显消瘦,只当是一般的贫血,妈妈每天翻着花样给你滋补,但无济于事。最后确诊为溶血性贫血,从此开始了漫漫的求医路。为了维持正常的血色素,必须依靠大量的激素,噩梦就此开始。药物摧毁了你的免疫力,各种疾病开始无孔不入。直到有一天,你头痛欲裂陷入昏迷,经诊断是一种罕见凶险的脑膜炎。
我从加拿大赶来时,你整天昏睡,说着胡话。记得一次你清醒过来,问我拐杖在哪里,我示意在墙角,然后我就看到你望去拐杖的眼神,那个使我终生难忘的眼神,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徒然地望着越漂越远的救生浮木的那种眼神,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
心痛的是,从你倒下到去世的将近一年,别说站,你连坐起来都不曾有过。更为心痛的是,你的神志在逐渐恢复,但四肢却自始自终都是软绵无力。日复一日,你清醒的意识不知要承受多少心灵的煎熬。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只照顾了你一个月,只想着回加拿大再多挣点钱,和妈妈一起分担高昂的医疗费。可怎么会想到,这一走,就成诀别。
总以为爸爸您的生命力足够顽强,住院期间你一次次从病危脱险,医生也这样赞你;总以为生离死别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现实从来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爸爸,你留下的日记,我细细地读了,既有文笔又有条理,见字如见人。那一页页远离生命的日记,写着你多年来的生活记录,心路历程。你如此智慧和细腻,却一生被病痛牵绊。爸爸,请原谅我当初选择移民,年轻时的不安分让我总想换个环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以至于在你有生之年没有很多时间照顾你;也原谅我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作为女儿,没能握着你的手。
我还要谢谢你把对我如此多的牵挂和操心写进日记。记得我刚移民时在电话里向你流露对环境的不适和心理的落差,你让我一定做到两点:要耐得住寂寞,要经济独立。爸爸,我要告诉你,正因为你的鼓励让我很快适应并爱上加拿大,并让我内心独立,懂得包容和珍惜。
爸爸,你放心,我会每年回上海看妈妈,对你的亏欠会变成孝心加倍的给予妈妈。爸爸,我会每年拿着鲜花,和妈妈姐姐一起到墓园来陪陪你。你知道吗?在国外,到亲人的墓地来,不是悲情的事,他们不叫祭奠,而叫陪伴。摆上一本书,一束鲜花,再放一段音乐,来表达对逝者的思念。
有谁说过,人生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失去”,只有临到自己身上,才深切体验到,亲情的失落,亲人的离开,几乎要用尽所有的坚强才能承受啊。
西方有一句话:如果永远铭记在心里,那么死亡就不是分离。
说得多好啊,爸爸,虽然你在天堂,但我们从未分离。 (作者: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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