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事到如今,都是移民惹的祸吗?作为看客,我说不出话,只能真实记录所见所闻。即使所见所闻也未必是世界的真实,那么虚拟和真实又有何区别呢?
我们叫他TOMTOM或简称TOM(注:TOMTOM是车载定位仪GPS的著名品牌),因为每次出去玩都是他当司机,他制定路线,他就是地图和方向。TOM是我好友的同窗,也是加国朋友圈里公认的上海好男人,移民加国12年来,他过得怎么样呢?
认识TOM是2005年秋天在多伦多商贸会上。乌央央的人群中,我和他同时在第一秒钟就用中国话搭上了,一聊天,绕地球一圈居然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我对他印象不错,高大斯文,淡淡的笑容,温和体贴。这样的人应该在哪里都很开心的。
按照TOM的说法,起初不想移民的。他是上海本地人嘛,地头熟,加上两个当官的哥哥,国企吃香在国企,外企吃香在外企,出国吃香出国。老婆也是上海女人,被上海女人看上的男人一定是里子面子都有的男人,TOM说那时候上海的日子不错的。
一切烦恼都从儿子出生后开始,这是我说的。因为TOM永远风轻云淡的样子,言语从来没有埋怨或指责的话儿,甚至连眼神里都没有。
因为带孩子,婆媳水火不容,两亲家也水火不容。发展到后来,婆婆把TOM原来卧室里的床拆了,摆明不欢迎媳妇进门。丈母娘一气之下也把女儿在娘家的房间换成单人床,表示也不待见女婿。婆婆有两处房产,给了哥嫂,就是不给TOM。TOM老婆愤愤不平,对婆婆说,“你休想再见孙子一眼”。
孙子生病,婆婆心疼得流泪失眠,买了药想去看孙子,最后还是忍住了,叫同城快递送到TOM家。其实婆婆距离TOM家开车不到半小时。媳妇看见快递来的药也没好气,坚决不让TOM喂儿子这瓶药,说有毒。TOM谁也得罪不起,被三个女人围追堵截,快疯了。
这些事儿都是后来从TOM老婆嘴里以及朋友七嘴八舌拼凑起来,TOM从来不说这些。
TOM在上海外企工作,恰巧多伦多分公司需要一名资深员工,老婆极力怂恿他移民。想到可以远离扯皮拉筋,又能让老婆满意,TOM争取到这个职位,很快于2001年移民多伦多。
老婆兴奋地来多伦多团聚,失望极了,说多伦多就是好几个大屯子的集合,每个屯子还隔那么远,比新比不过上海的时髦气派,比旧也比不过上海的文化历史。东西老贵,孩子要自己带,饭要自己做,不像上海有妈妈有保姆伺候。TOM说回上海,老婆却不同意,说好歹TOM拿个加拿大身份再回国,以后儿子可以来加国上大学,可以少花上百万学费。
TOM一个人在多伦多呆了四年,总觉得对不起儿子,自打儿子出生就没带过,每年一次探亲只是匆匆的三周。想着全家团圆的日子,TOM总能找乐子消磨时间,或者兼职赚点私房钱(TOM的工资是如数汇给老婆大人的)。好在多伦多山清水秀,华人朋友多,中国餐馆也多,不是露营、滑雪、钓鱼就是吃饭、打牌、看电影,单身的异国生活也过得丰富多彩。
总算获得加拿大身份回上海探亲,老婆大人又改了主意,说国外的空气好、环境美、学校好,只是加拿大落后,如果是美国就乐意去。TOM说加拿大很好,看起来土,其实软环境比中国好多了,政府只是没绝对权力花钱在时髦气派上,因为老百姓讲求实惠,再说美国除了纽约、洛杉矶几个大城市,其余广大地方也很土。老外越有钱越住土的地方小镇去,大城市有什么好。
TOM发现和老婆在观念上分歧越来越大,讲不通也就算了,一夜无话。
上海男人最终都是听老婆的,TOM真去美国寻找工作机会,和洛杉矶一个老板谈成一个项目,他以技术入股。一年后项目破产,美国梦搁浅。TOM内心里不喜欢洛杉矶那样的大城市,感觉竞争激烈的地方人就少了友善和悠闲。移居美国的事儿黄了,TOM暗自高兴,反正老婆也怪不得自己。可是老婆怨声载道,埋怨TOM没本事。
TOM又回加拿大找工作,最后在蒙特利尔谋到一个不错的工作。TOM这个人到哪里都会发现哪里的优点和乐子,觉得蒙城也不错,有历史有文化,业余活动非常多,有无数各国的风味美食,除了马路坑多、中国餐馆很少很差。最重要的是这里生活压力小,居民明显快活悠闲。懒散的人就读书、生娃、享受福利,勤快的就找工作、投资生意、买卖房产,各得其所。TOM一来蒙城就加入了华人滑雪、羽毛球小组,有时候也去教堂做义工,老婆孩子不在也蛮潇洒。
TOM决定安家在蒙城,用私房钱和信用额度,在漂亮的郊外小镇按揭了带花园和游泳池的房子,还学做中国菜。TOM祷告蒙城能给老婆大人留下好印象,他实在想儿子想得发疯,儿子都8岁了,还没有喊过爸爸呢。兴许老婆一高兴愿意生老二也说不定。
老婆听说蒙特利尔是上海的姐妹城市,又兴奋地带儿子来了,这次打算安营扎寨,托运了几箱衣服鞋子化妆品。一下飞机,老婆的脸就在阳光下转阴,因为TOM没有准备中国饭菜,带她和儿子去喝咖啡、吃汉堡。TOM小心翼翼陪了不是,解释说最近刚提拔为区域经理工作比较忙,加上给新房赶着安装窗帘,清理游泳池,没顾上买菜做饭。
老婆的转阴不是一天两天,在蒙城的一年就没有转晴过。老婆不想找工作,先去法语班混钱,除了领学法语津贴有个笑脸,其余的时间都在抱怨蒙城说法语,税高,回上海要转机,冬天好长好无聊。。。TOM劝老婆学开车,学种花、做蛋糕,学滑雪、摄影,或者和女友结伴喝咖啡学瑜伽,这样就能体会住郊区的好处。可是老婆拒绝学开车,拒绝学那些只有阔太太才有闲情学的东西(他老婆原话)。
私下,兄弟都跟TOM说你老婆太“作”,休掉算了。TOM一贯风轻云淡,一笑了之。后来老婆学法语学烦了,关键该领的钱也领完了,说在家闲着长霉,闹着想去工作,但拒绝自己去找。TOM到处找朋友帮老婆找工作,最后还是利用职权将老婆安插在自己公司做助理。老婆终于上班了,但在公司拒绝说英文,只跟TOM说上海话,然后TOM再用英文转达给其他人。老板其实是想帮助TOM留住老婆,也就随她怎么样,反正那个职位不用说什么话也不重要。
这次TOM还是没有留住老婆,老婆一肚子不满带儿子回上海了。临走前,把家里所有的窗帘全部拆了下来,理由是不能把家里搞得太漂亮,免得其他女人看上TOM的房子勾引他。我跟TOM的老婆开玩笑,当心啊,就是TOM没房子,喜欢他的女孩也排长队哦。他老婆说,就他那点本事,谁要他就离婚呗。
他老婆说这话是在2008年圣诞节,在我家。朋友们劝他们不要有家不像个家,建议TOM回上海算了。他老婆说,还有3年TOM就在加国住满10年,就有资格领加国退休金,好歹他必须熬到2011年再回上海,这样65岁以后还可以回加拿大领退休金。
2009年,他老婆带儿子来探亲,我遇见她气色很好。她激动地说10年没上班在家倒腾房子赚了上千万人民币,更不乐意来加拿大了。还说TOM赚的年薪交完税不及她倒腾一套房子,还数落TOM没用,只会为老板埋头苦干不要求涨工资。TOM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还是笑嘻嘻地说,“我不是还赚了外快嘛,不是刚寄给你6万加币买楼花吗?”
朋友们都很佩服TOM从来没换过车,一直是那辆二手的本田思域,车龄超过15年,而其他人三年四年换一部新车,早就升级换代为宝马奔驰奥迪什么的。TOM总是笑嘻嘻地说,这车很好用。其实大家都明白,TOM省钱省到家了,从不在外面吃饭,省的钱都寄给老婆炒房去了。所以周末、节假日,朋友们都喊TOM来家里吃饭,一怕他寂寞,二怕他太苛扣自己。
2011年春,我想TOM该功德圆满打道回府结束单身啦。我替TOM开心,打个电话祝贺,“是不是要回上海啦?等你65岁再来蒙特利尔领退休金的时候,记得请我去老港吃法国大餐,不能小气。”TOM笑了笑,“还没准备回去呢。唉,我蛮舍不得加拿大。”我劝他回上海算了,不能老这样两地分居。TOM在电话那头闷着不说话。
2011年秋,TOM和大家去美国度假,我问TOM怎么还不回上海,TOM说自己不想回,还是希望老婆孩子来加。老婆听温哥华一富姐儿忽悠,说温哥华好,中国富人扎堆,离上海又近,不用说外语,所以老婆要我搬温哥华,她已经在那里定了一套期房公寓,2013年交房。我问TOM到底去不去温哥华,TOM笑笑不直接回答。TOM说温哥华房子贵得离谱,工作难找,我又不是富人坐吃山不空。万一她又发现温哥华的不好,怎么办?
2012年夏,听朋友说TOM不回上海也不去温哥华,他老婆带儿子来蒙特利尔了,说以后也不走了。我替TOM松了口气,又高兴又吃惊,“都快分居12年,他老婆怎么突然明白了。真的假的?”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他老婆乳腺癌晚期,来治病的。这边看病不要钱嘛。”天啦,她才四十岁,我手指冰凉。
我想去看望他们,又怕添乱,无法想象TOM和他老婆的心情。我终究没勇气去看望他们,到了圣诞节我想跟往年一样召集TOM几个聚餐,但朋友说TOM提出离婚,老婆哭骂不休,他怕儿子难受,已经搬出去了,不过周末还会回去给母子买菜做饭。
天啦,TOM怎么会在这时候提出离婚?他老婆岂不更加绝望?我担心TOM一家人,可又不敢问TOM。我问其他朋友TOM去哪里住了,没人知道,也没任何迹象他有相好的女人。我着急死了,给TOM打手机,不接;留言,不回。后来TOM没回任何朋友的电话、短信、留言,从朋友圈消失了。
2013年1月的一个周末,大雪。有朋友看见TOM从公司仓库后面出来,眼神呆滞,蓬头垢脑,瘦得不成形,提着一个红色塑料包。这包是TOM和大家出外旅游每次必带的,装牙膏牙刷肥皂洗头水的,包上画着巨大黑蜘蛛,被大家嘲笑拿儿子的包装嫩。不是这只黑蜘蛛,哥们差点没认出TOM来。
2月初,有人告诉我,TOM老婆不愿离婚,否则TOM净身出户(家庭总资产1800万人民币)、儿子跟妈。
2月末,有人告诉我,TOM坚持离婚,同意放弃一切。
3月,也就是昨天,有人告诉我,别再问TOMTOM了,已经失踪三天。他老婆刚报案。
我心底突然冒出一丝温暖,但愿TOM投奔哪个爱他的女人去了。我居然有这种不靠谱的想法,天啦!我掐了自己一把,然而手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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