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年在ELT班上认识M的。当时我以为ELT (Enhanced Language Training)可以帮助提高business English,所以报名参加,没想到这个项目完全为找工作准备。当时M来自伊朗,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已经58岁了。她在伊朗从事了24年HR工作,职位已经很高;可到加拿大一年多,她发现自己很难重操旧业。ELT项目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保证在8周后安排每个学员到相关的工作岗位实习6周(不拿工资),所以她来了。
每个人都喜欢M,她不但和蔼可亲,总是笑眯眯,而且不时冒出一句俏皮话引得哄堂大笑。班上全是各国美女,在我眼中,她是最美的。因为本科学的英语,她一口流利、清晰的英语很让人羡慕,虽然嗓音有些沙哑低沉,似乎怕惊扰别人。
由于要回国讲课,我中途退出了项目,和同学们也渐渐没了联系。不久前,突然在LinkedHR上,M发现了我,惊喜地写了一封邮件给我,于是我俩恢复了联系。
第二天她就打电话过来,寒暄之后坦然告诉我她现在非常需要工作。ELT安排她做了两个月实习,那里却没有空缺让她可以待下去,因此,她一直待业。而由于伊朗钱相对于加元贬值了很多,还在伊朗的丈夫已经负担不起她和女儿在这边的开销。每个月寄来的钱,扣除房租只剩300多元!
她非常努力地找工作,四处投简历,然而200多封简历出去,却没有得到一个面试机会。
你可以想得到原因,人家一看毕业年份就能看出她的年龄。如果是当地人可能还容易些,对一个新移民,年龄可能会是一道无形的门槛。上次我的文章说“加拿大女人不怕老”,是啊,那是加拿大女人,土生土长,四面八方都是路,什么也挡不住她们。而M还不是。
我想安慰鼓励她,于是约了她喝咖啡。
结果我发现,她完全不需要我安慰;事实上我反倒成了被鼓励的对象。
2009年夏天,她被检查患了甲状腺癌。当医生告诉她时,她十分冷静,如同患了伤风感冒。其实她已经从检查报告里看出来了,要知道她当年在医学院教过英文,对那些专业术语十分熟悉。
“我还有多少时间?”她平静地问医生。
医生却不平静了,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明白刚才我告诉你的话了吗?很不幸,你患了癌症。”
“我听明白了,我就是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她仍然心平气和,甚至微笑着。
医生钦佩地看着她说:“你知道吗?你看看身后的那张床,很多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就晕倒在地,我们不得不把他们抬到床上去。”
“你当时没有恐惧吗?”我问。
“亲爱的,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恐惧有用吗?我接受现实,我就想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然后我好安排余生。我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呢。”
幸亏情况没有那么糟糕,还可以手术。然而,Sunny Brook医院的肿瘤切除手术已经排到圣诞节。医生说没有办法,只能等半年后手术。
“这半年如果病情发展严重呢?”她问。
“那就赶紧和我们联系。”
M很无奈,只好等待。各位晓得,加拿大的医疗体系,怎一个“等”字了得!
想想看,如果你患了癌症,病情随时可能恶化,等待的每天如同达摩克利斯剑悬在头上,而这把剑掉下来的时候,你可能还得在急诊室里等呢,你笑得出来吗?
我想我笑不出来。如今我没有患癌症,我女儿还常常批评我愁眉苦脸。
谁也不知道M患了癌症,她依然每天满面春风,忙忙碌碌。直到两个月后,她才告诉亲人这件事,女儿一听哭个不停,她却笑了:孩子,这是我的事情,我还没哭呢。
圣诞节前她打电话到医院,医院却说,查不到她的手术预约记录,可能安排的最早的手术时间在二月份。而她丈夫的机票已经买了,一年只有一次的休假,赶在这时候来准备陪她度过难关。
她赶到医院,与负责的医生理论,最后得到的答复是,目前只能这样,但如果有任何手术临时取消,第一个通知她。不幸中的万幸是,新年后第一天,她接到电话,果然有个手术临时取消,于是她可以在一周后手术。
手术很漂亮,她不但恢复正常,而且几乎没有留下疤痕。她得意地问我:你看得出来吗?确实看不出来。只不过她说话有些沙哑,好像故意压低音量说悄悄话。
看着M灿烂的笑容, 我想起前几天接的另一个电话。好久没联系的一位朋友正在抑郁症里挣扎,因为遭到老板的语言暴力虐待。M这样的人是不会患抑郁症的,因为她总会看到满天乌云边的光亮。她说自己是现实的乐观主义者:“我从小就学会做事之前仔细考虑各种可能性,然后走那条结果最好的路。让自己好比是一朵云从空中俯视, 就能把前前后后的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只是陷在困难的‘迷雾’里面哀叹,怎么也走不出来。”
“可是很多人道理明白,却做不到啊,因为人是情绪动物,很多时候情绪劫持了理智。”
“我相信不管什么情形,我已经选择了最好的一条路,没什么可遗憾的。 而且,我真的觉得每次灾难其实都是幸运。比如这个癌症,我多幸运啊,手术很成功,现在我很健康。”
假设你有一天在银行,恰巧碰到有劫匪,结果是你中了一枪!还好,没有生命危险。第二天你如何讲这个故事?幸运还是不幸?
有些人一定会悲愤不已: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然而M不会。你已经知道她会怎么看。
“如果有一天,你丈夫没法寄来钱了,你和女儿都没工作,怎么办呢?你会回去吗?”
她笑着摇头:“不会的,我坚信自己能找到工作。”
M一直笑着述说她的故事,一字一句仿佛在精心品味。我一直想着她和女儿如何靠300元过日子,而她却说自己一点也不灰心……我相信她。连癌症来了都可以安然接招的人,没有什么能打垮她。能聘用她的公司是有福的。
许多人都有过穷困潦倒的日子,20年前我也有过异地他乡身无分文的境地。但那时我满腹哀怨,断没有M的从容淡定。有时候我们不但因苦难而忧郁,还会因惧怕忧郁而产生第二层的忧郁。坏消息是,悲观最可能导致抑郁,而且使抑郁从心理上的“感冒”转成“肺炎”;好消息是,乐观是可以学会的。推荐一本书,积极心理学之父Martin Seligman 的《learned optimism〉,这本书最有趣的地方还在于,你可以做个测试,看自己到底是乐观还是悲观,实际上我们常常误读自己,也误读了乐观。(作者: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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