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从出国的那天起,我就把年丢了。又或许更早,从我读高二的那时起。
那一年妈妈在年前上班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从没做过家务的爸爸,连带去的莲子粥都不会煮,我们几个孩子,因为从小被告诫“君子远庖厨,近书房”,所以最简单的病号饭都不会做。
带着对一家人的责任,妈妈还没有修养好,就提前出院。提着原本就不轻的菜篮子,她的心情一定更沉重,一生所有的不快,全被勾了起来。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家的年,再也没有期待了,以至于到了后来,我竟然有点怕过年,怕热闹了。
有了自己的小家,倒是在婆婆家过了几个好年,大家笑呵呵地围坐一起,老公从来不肯告诉我会住几天,所以我只能从杀鸡的数量来判断,通常是婆婆杀了几只鸡,我们就待几天。
婆婆家的炉火,是我最想念的年的味道,虽然他们的日子一向清苦。也就是在婆婆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快乐,并不一定是用钱来衡量的,而女人的心情,往往是左右家庭的温度计。
我的心情,在家里长期的熏陶下,变了,虽然我依然有被快乐感染的能力,可是自己却没有了创造快乐的能力。
在新加坡的那年,是第一次只有老公和我的年。他在读书,我们初到异地,没有什么朋友,于是就简单地如常炒了两个小菜,豆角也许是因为冰箱温度较低,冻伤了,炒起来不好吃,我们挑了两筷子,就放下了。那个年,过得真没味道,不仅是没有好吃的,更重要的是没有那股热乎劲儿。
移民加拿大后,我们两个忙着读书,忙着赚钱,如果不是过年时有人拜年,我们有时候都不会有心情去查一下当年的春节是哪一天。即算后来的日子没有那么窘迫了,那个叫做心情的东西,也还是无法回来。当然拜年的电话还是要打的,可是所有的年味儿,也就仅限于此了。
到加州后,IT行业工作机会多,老公的压力慢慢小了一点,去年我打算做个年夜饭,可是儿子坚持要和小朋友一家去圣地亚哥过年。我们两个,做了一个慈姑,买了一只烤鸡就算庆祝了。结果慈姑里的肉没有人吃,最后倒掉,烤鸡的味道没有想象得好,我们又都不爱吃肉,也倒掉了。
有时候我回头打量在异国奋斗的这些年,发现我们的生活态度似乎有了极大的改变,就象《项链》里的玛蒂尔德一样,我们着眼的,是最基本的生活:既然没有人爱吃剩菜,就不要浪费地做那么多;既然日常的生活,已经好过老辈的日子,就没有必要在除夕的那天,做什么额外的庆祝。很多很多的既然,让我把年丢了,不仅如此,还把我做为寻常人的简单快乐的许多可能,也丢得一干二净。
然而日子终究是慢慢地好转了。首先是儿子,然后是老公,最后是我,坚持一定要庆祝节日了。虽然今年的除夕,我依旧不会额外地做多几样菜,可是这个星期伊始,我就开始慢慢打扫房间,跟儿子唠叨拜年和吃年夜饭的事情了。他不过是第二代移民,如果传统在我这里就已先流失,那么到了他的手上,不是丢得更快吗?
我妈妈的不肯庆祝,是因为历史原因造成的,儿时外公被镇压,成年后嫁给爸爸,又随着他下放林区,受了20年的苦,可是这样的事情,今后是不会再发生了的。
我的不肯庆祝,一方面是受妈妈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性格软弱,从来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因此是客观造成的。可是我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被左右的机会,应该也会少了一些。
而儿子,虽然他也受到我的影响,可他毕竟还是孩子,但他更是一个小男子汉,他不应该被上一代人的阴影罩住,他应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是的,这就是幸福,简单的,琐碎的,却是不可或缺的幸福。生命的快乐,就是由许许多多这样被我忽视的,或者被我认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组成的,我再也不能让它又一次从我身边溜走。我要把丢了的快乐捡回来。
加拿大华人网 http://www.sinoc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