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树)晚上接到原镜框厂同事的电话,她告诉我说,工厂很快就要搬到密西沙加市去了,所以我重返镜框厂打工的希望化作了泡影。镜框厂的生活将离我越来越远,那么就让我记录下来在那里工作过的点点滴滴留作纪念吧。
第一天上班,早早来到厂门外,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天还黑着,外面没有一个人,试着推了推双开的玻璃大门,结果一推就开了。走进去,厅里灯没有开,比较黑,厅的右手边有个走廊通向另一间房子,那里是亮的,所以借了那里的光,厅还算可以看见。在里面等候,先是一位手捧一杯咖啡的白人女士走了进来,和她很礼貌地互致早安,她就进去了。
过了一会,来了位华人女士,她直接用普通话与我交流,问明我是新来上班的,马上很热情地招呼我,直接带我见了管工。可惜我连她的名字也没记住,第二天她就离开了。那天除了我,还有一位新来的女工,也是华人,管工是个印度裔的女士,也许为了省事,管工跟我们没说几句,就把我们介绍给了一位同样会说普通话的“老”师傅杰妮,杰妮简单介绍后,我们很快就开始了工作。
过了会,管工来检查我们的工作,才发现自己总是出错。于是管工给我边示范,边讲解,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原来是杰妮的介绍不得要领,后来就基本很少出那种简单的错了。
同时管工告诉我们这工作是有定额的,需要每小时做20个。听起来很简单,可做开了才知道,对初到岗位的我,那绝非易事。工作了一个多月,也只是从最初的六个做到最多12到15左右。
开始我想,这种不需要培训,一来就能上岗的工作应当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干了几天后才知道,任何工作都有它的技巧,虽然同样的工作,同样过程,可是否掌握了技巧,做起来所花费的时间,精力,速度就大不相同。所谓熟能生巧,我们不能不佩服老工人的技艺高超。
镜框的处理过程,可以说简单,是极其简单,说复杂又有点复杂的工作。
本人所在岗位必须穿安全鞋,戴透明手套。工具是右手手指,或者用削尖的小木板,像冰棍棒一样,再就是各种不同的颜色腻子。需要做的工作是,把初步制作好的镜框,所有边角,和正面孔,缝用对色的腻子弥合,然后用布把它们查干净就行了。
听起来很简单吧,可问题是首先镜框有大有小,它们的颜色有单一的,也有复合的,首先,你需要确定它的颜色,然后取出相同的腻子。这对我最初真的很不容易呢,因为它的色彩绝对不仅仅是红、橙、黄、绿、青、蓝、那么简单,很多颜色用英文表示我都没有看见过,况且在灯光的效果下,更是难以分辨。偶尔问别人还可以,问多了会影响别人的工作进度,令人生厌。不问吧,只能自己慢慢试用,耽误自己的时间吧,好在是新手,问题不大。
但还有许多颜色,是用几种基本颜色按照不同的比例兑调出来的,这些颜色只有假老师傅之手才能得到,他们并不是给每个工作台都有齐全的颜色腻子,很多时候你需要自己去找,到别的工作台上看,找到了同人家打招呼借去先用,完了再还。有些人怕烦,就把一些不常用的颜色干脆藏起来,不让别人分享。
其实,简单的镜框处理起来,只要一、两分钟就可以搞定,但比较复杂的镜框要十几、二十多分钟才能处理好。这一方面原因是因为不熟练,没有摸索出更多的技巧,所以速度比较慢。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些“老工人”们比较了解那种好做,那种难做,她们把简单的挑走放在自己的工作台上,难做的等我们新手拿到后才能了解,但也别无选择。
虽然用不了多久,新手也能基本清楚难易镜框的分辨,但许多工友本来就看不惯别人挑拣,所以也不屑与少数人为伍,我更是告诫自己要遵循古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取之勿取于人。
还有就是,每批镜框都有编号,因为是给不同的订单做的,所以做完后要归类放好,等待下道工序的人检查、处理、包装。我们这道工序相对比较简单,所以大约总是有六、七个人左右,但临时工就达四、五人之多。谁和谁在做同一个编号的并无定数,各人完成的时间也不相同,而编号都在镜框后面,放的时候一定要先看清楚,不能放乱了。一个货架共四层,每层根据大小不同,可以放置三到四摞;如果遇上了和睦友好的工友和你做的是同一编号,她们通常会主动告诉你,放在那里。
如果别人无暇顾及你,那么就得自己去找了。如果手中要放的是小镜框,一手拿镜框,另一个去查看编号还比较容易。可如果拿着大镜框,就很麻烦了,通常多耽搁几分钟时间。
慢慢地也就理解了少数人的心态,所谓优胜劣汰,一旦生产到了淡季,辞退员工时,那些工作表上的成绩就是硬道理了,老板可能不会因为你的修养好而留用的。
杰妮是位会说粤语和普通话的南方人,她在厂里已经做了三年,算是“老工人”了。人虽然是进入了中年,但精致的化妆使她显得比较年轻。面对自己的同胞,特别是新手时,总是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而且达到挑刺的地步。一直以为她就是这种性格,后来发现,她和“外国人”在一起时便换一副面孔,有说有笑,看来她并非不会谈笑之人。
这家工厂比较多的是印巴人和华人,比我晚一天来的有位印度裔的年轻女士A,她的工作台刚好紧挨着我的。我们后面的质检工序如果发现镜框不合格,通常会根据工号找到是谁做的,让你返工。“老工人”是轮流到各个工序做的,但质检部门却只有老工人可以做,而我们新工是基本固定的。
每当杰妮做质检,查到我们华裔出错时,她的嗓门特别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本来新手出错也属正常,但让她这么一来,让人感觉特别窘迫,我在被出了几次“丑”后,才注意到,旁边的A女士比我晚来,却极少被叫过。我想也许人家年轻,学的快,干的好吧。
一次午饭时,我们几个工友聊起来才知道,质检工序只要是印度人在那里,A的错就会叫另一位有三个月工龄的华裔工友B去帮忙修改,这样,既不会影响A的工作进度,又给别人留下了她不出错的好印象。
至于她们为什么总是找B,据说是因为她的工作速度比较快,干的也算是好的,所以找她算是抬举她了,至于耽误了B的进度,她们是“老工人”,B不好意思推辞,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而其他族裔的人,当然包括白人,对所有的人基本都是一视同仁的。相比之下,真的为自己的同胞感到悲哀,同样是人,不同族裔的人对待自己同胞的的态度真的是有着天然之别。
随着认识的人渐渐增加,我才发现,原来杰妮那样的同胞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同胞还是比较关照自己同胞的,包括来自台湾的同胞。比如因为工作一直要用右手,特别是大拇指,所以工作两、三天后,就开始手指头很疼了,是一位叫淑的同胞悄悄告诉我一些窍门,可以在提高工效的同时,也减轻了手指的工作负荷,疼痛自然减轻了。还有梦蒂,一位年轻的姑娘,却十分懂事,为人处事都比较大度,只要可能都会尽量地帮助自己的同胞。
一桩桩,一件件,渐渐地温暖着我,让最初的悲哀和无奈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还是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心和爱护要比歧视和冷漠多的多,同胞之间血脉相连的情感要比嫌弃多的多。
虽然离开镜框厂已经很久了,可我依然留恋在那里工作过的日子,惦记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工友们;那短暂的日子将会在记忆中变成美好的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