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前有一棵树,一棵茂密的梧桐树,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枝叶厚重,蓬蓬勃勃地正好遮住四楼我们家的两扇窗,真正是“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风轻云淡时,巍然屹立,犹如一幅温柔的静物画;疾风劲雨时,潇洒摇曳,活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每每注视这株树冠如宝塔的梧桐,心中总有丝丝感动,仿佛时光倒流,重现往昔故里。在南京我们家门前也有这么一棵树,一棵同样健壮挺拔的梧桐树。
其实,南京并不是我的出生地,之所以称其为故乡,是因为在那里居住生活三十年之久,三十年,沉淀了太多的生活琐事,封存了太多的思想记忆,从天真烂漫的童年到风华正茂的少年,再到踌躇满志的青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何况那是最美好清纯的年华,于是门前的那棵梧桐树便作为故乡的标记深深刻在脑海里,以至于见到相似的树,便也恍惚回到那遥远的年代和不老的故乡。
白天,树枝托着灿烂的绿叶,张张片片如孩童的手掌,在清风的吹拂下婆挲起舞,阳光照在重重叠叠的树叶上,深浅不一,变幻七彩的韵律,衬在蓝天白云里,是一幅祥和美妙的画卷,也是一首欢快明朗的乐曲。
到了晚上,一弯月儿悬挂在树梢,便有些许乡愁,也有些许感伤,绿叶不见了色彩,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团叹息,可是,仍能感受到树的伟岸,挺拔,多姿,更能呼吸到沁人心脾的气息,那是树的精灵游荡弥漫在空气中。此时,即便不是秋季,也使人产生“梧桐叶落秋已深,冷月清光无限愁”的错觉,思乡的情怀片片似叶,丝丝如蚕。
一年四季,看着树上的枝叶演变着兴衰荣败,既品尝过早春如绒的惊喜,也领略了荣华似锦的快乐,更体会到秋风扫叶的无奈和冰雪如泣的壮丽。
一棵树,饱尝世间的炎凉冷暖,忍受时空的变幻莫测,却始终不渝地站在那里,那一方根深深扎进的土地,就是她全部的所有和期盼,也是她将奉献一生心血和情感的地方。
曾经幻想做一棵树,一棵与爱人相依朝朝暮暮的树,一棵与父母亲朋为伴遥相呼应的树,坚守那一寸故土,任天荒地老,沧海桑田,以树的固执扎根到永远,哪怕狂风暴雨,何惧电闪雷鸣,不躲不移,直至枯枝朽叶化为泥土。
但,终究没有成为一棵树,因为既耐不住春夏秋冬周而复始的寂寞,也脱不掉见异思迁追求功利的俗套,于是以一介游子的无奈,从一处移到另一处,从地上飘到空中,从熟悉回归陌生,揣着思乡的情结四处寻寻觅觅。
直到有一天,搬到这同样陌生的寓所,却看到一棵熟悉的梧桐树,就有了故乡的亲切,索性把这里也当成一个故乡吧。
这是具备树的所有品质和特征的一棵梧桐树,与万里之外的另一棵梧桐树毫不相干却又惊人相似,如果那棵梧桐树可以作为故乡来缅怀,这棵梧桐树又为何不能作为故乡来纪念?我们不就是希望在春风和煦的日子有无数叶与叶的问候关怀;在烈日当头的时候有一片绿荫的温柔体贴;在秋风横扫之际有不屈树干的撑腰壮胆;在冬雪压顶之刻有纵横枝节的相互扶持。
树,总是以她的坚定不移来张扬持久永恒的守望、期待和奉献,守望着咫尺天涯的昨天,期待着枝繁叶茂的明天,奉献着叶绿和平的今天。
那天,我走在多伦多市中心的地铁站内,听着隆隆的轰鸣声,心中忽然涌出莫名的感动——爱上多伦多。爱上这个曾经使我迷茫、痛苦,又给我希望、快乐的城市,原本陌生的异乡,因着一天天的生活,一件件平凡的事情,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变得有血有肉有情有感。如果,南京可以称作我的第二故乡,那么,多伦多为什么不能成为我的又一个故乡?
爱上多伦多,爱上这个我们为她流血流泪流汗的城市,爱上这个成千上万移民白手起家的城市,爱上这个汇聚着不同族裔的多元文化之都。
无论痛苦还是快乐,挣扎还是淡定,爱得单纯自然,爱得波澜不惊,无怨无悔,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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