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飞抵温哥华,我被朋友直接接到他家,结识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处在童年的女儿。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桌上四盘青绿的时蔬,圈着一盘大而红肥的海虾,那一盘盘时蔬在鲜虾润泽映村下,显得更加叶绿豆青。
“这是我们自己种的——”媳妇介绍说。
“Grandma fertilize the fields by our excrement(奶奶用我们拉的当肥料)嘻嘻——”他的大姑娘掩着嘴笑。
“我在国内出差还想我妈种的菜,我们家从来不放味精。你要多吃些——”顺着朋友的目光,我这才注意起眼前的妈妈。
她将近70岁了,安详、敦厚,背有点勾,个子显矮。一个老式的发髻把她花白稀疏的头发团在了脑后,她穿的是大襟白布衫上衣,可脚下却是一双旧的耐克女鞋,这头尾反差,有点像她在光鲜的儿子和儿媳面前一样:“是解放前后的距离!”(请恕我这样比喻)
“妈妈,你也吃饭吧!”我对她说。
她专注我们的对话,随即反应过来,斜着身体撩起她后边的落地窗帘,“哇啊哦!”我看到了他们的后院里种满了大片的各类蔬菜,爬藤的长、圆瓜吊在花、叶相间的架上,很美!
“我好像看到了瓜上的白霜和嫩刺啊,细细的,那是我们吃的黄瓜吧?”我有些兴奋。更让我感叹不已的是:那一排一排的丝瓜架,黄瓜架,还有南瓜架都高低错落,井然有序,菜园被她梳理得流光流光,午后的阳光,深深浅浅地照着,植物间没有半片的阴影。它们在光合作用里勃勃生彩。
“菜园胜花圃,不凡有匠心哪。”我对眼前的妈妈肃然起敬!
饭后参观他家的房前屋后,多彩的花卉环绕四周,这种仅有当地才有的花卉我都不知道它们的学名。两个女孩似两只花蝴蝶穿堂过隙,在大片花的色块中翻飞!而最富动感的是她们头上编的花花辫,它们随着孩子的流动雀跃着,像彩旗招展着,让我的眼晴盼顾不及。
编辫子的人,把汇集中外标志的头绳、发卡、头箍很好的罗列在那俩个女孩的头上,大的女孩梳得是新疆女孩的头,几十条辫子都是花的。小的女孩梳得是南方姑娘的独辫,那独辫是在左右两额上各编了小辫子,然后再在后脑勺上合股的。
烂漫的女孩浪漫的头:“这头梳的精品啊,她们的妈妈要起多早才能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这是我初到时的感叹,现在我终于明白:是奶奶用她伺候菜园的手,每天翻新着她俩个孙女的头。这才是大大的“妈妈特啊!”(“妈妈特”是我女儿翩翩经常有感于我别出心裁时给我的赞美词)那一霎,我恍如回到了儿时的村庄,回到了我和妈妈一起种菜的家园。这哪像在温哥华?!这怎么可能是在异国他乡的加拿大?!
恍惚间,妈妈己把西瓜上盘摆在了饭桌上。我感觉到她总是在不断的挪动,脚步匆匆。
“妈妈,你的手真巧哇!”我眼晴望着她说。谁知她连普通话都听不大懂,她看懂了我充满钦佩的目光,在果盘里拨了几下,选出了一块无籽的瓜片递在我手里。 “这位阿妈不爱说话” 这是她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
因为不时的想吃她种的菜,经常地接受他们的邀约。接触多了,了解也在加深。每次我们在外宴请客人或外出玩,都想请她一起去,然而没有一次赏脸,被我的朋友以她“晕车”的理由回绝。
有一次我们到她家,她不在,打电话给我的朋友,他肯定地说“在树林的池塘附近一定会找到她”,“四处都是参天灌木林,哪有水塘呀?”正当我越走越胆寒时,忽然随着“噗通”声响,我看到了那寂静的小池塘,应声涟漪荡漾 “啪、啪、啪”三声、再“咚”的巨响,一石一条线,旷野被那个用石头炸水漂的人、戏弄的野趣横生,“哈哈哈——大大的妈妈特哎!你咋还有这个绝活?”
我震惊了!笑得直流眼泪,继而,我体味到了这泪的酸楚,一石激起万重浪而非千层哪!
妈妈的孤独是空前的,她听不懂她家乡以外的任何语言,她的南方方言又是地域性特强的那种,她说的话中国人也难懂,何况她没有左邻右舍。她的俩个孙女听不懂她的方言,却习惯讲英语,无法与她交流。 (她们都生于温哥华)
她不会一句英语,可她能看的全是英语电视。她家没有让中文台落地,是怕她注意力集中在电视里而疏于看管孩子。家里仅有他儿子能跟她对话。可儿子又太忙,(他对人很真诚,经常难却他人时,又被找上门来的杂事纷扰,何况他的俩个女儿恋父情结特厉害,凡事非爸爸出面才行)。孙女们有大家呵护,儿子被大家瓜分,妈妈却被大大的忽略了,忽略在她无声的沉默里。她是一台永不懈怠的机器,用磨损为能耗,在无声无息中坚守。因为心疼儿子,她永远走不出爱的尽头。她越来越少语,直至发展到用点头和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她是在化不开的浓浓的亲情里,为儿子坐牢啊!”这是我的编外话。
今天我刚从她的水乡走过,那里池塘边的杨柳枯了又返青。一年又一年哪,每当我路过身边的池塘,便情不自禁的想弯腰拣石头——我期待有一天再去温哥华时,能陪少语的“妈妈特”玩一次“打水漂”比赛。我希望“打水漂”这项民间游戏,能在温哥华作为一项竞技比赛开展,“妈妈特”就会是老年组的常胜冠军,我希望有一天她捧着冠军奖杯回国。我祈愿所有的参赛者都输给她,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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