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烟瘴气的酒吧见到她――涂山。
涂山是古代大禹的妾。风姿绰约,眉目含黛,我诧异她怎么叫这个名字!我为了掩盖自己高傲的自尊,装出几分迷醉,擒着一杯红酒,远远地向她道一声:做个朋友。
涂山豪气地一饮而尽,张了张嘴,咽下去要说的话。午夜的钟声从旮旯的缝隙间敲响,在座的一一离散。我看着涂山,她好像没有走的意思,而我知道她有话要说。时间沉默地流逝着。我知道是刚才席间有人提起,我点点头,趁机殷勤地靠进她,她额头的一抹散落的发丝,挡住了视线,我看不见她的眼。我心中一直在默咏屈原的《天问》: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意思是大禹为什么要把老婆扔在家里,三过家门而不入,却和涂山女私通,通之于台桑就是偷情。此涂山不是彼涂山,而我很想知道眼前涂山的故事。她此刻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意间挂在我的树上,那就叫我做风来聆听吧。
涂山深深地凝视我,有些尴尬地说:“我看了你一个晚上,着实有些倦了,你不介意的话,我有许多话想说给你听,如果你愿意,我的家就在后面,我想请你坐一坐。”
我站起来,找寻了车钥匙,摸到了烟,便先出得门来。静谧的夜,如一位风韵的妇人在灯火的怀抱里甜美的睡了。涂山的家是一片没有生机的叶子,有一种莫名的凄冷。白得刺眼的墙,白得苍凉的电器,细细思量又像是一朵雪浪花开在孤独中。床边的兰花灯开了时,室内笼罩在幽怨中,多么像蓝色的狂想曲。涂山点了一支烟给我,我将裙裾收紧席地而坐,背靠在床沿,她则倚在床头,朦胧中我听到一个久远的故事。
我是学经济的,一个偶然的机遇,我进入军队,在高级将领的身边做一名服务经理。我很适合这份工作,我精通业务,长得出众,赢得了所有人的心,在他们尊重的目光中我得到了欢乐,也收到过暗度陈仓的隐约的爱。可我自恃清高,我的心一直在矜持地等待,等待一个相匹配的男人――嫁给他。现在我依然在做这个梦。涂山继续说:我真的很傻,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醉了,那一夜我喝了我一生中最多的酒,我最后还是站到他的身边,他一米八四的个子,我一看便知,我一米七五。我举杯敬他,他好像知道我醉了,怎么也不喝,朋友中有人推了他,我被撞倒下去。这时,他抱住了我,在靠到他怀里时,我清醒了,而我并没有睁开眼,我想这样靠他一生。最终是他把我抱进我的办公室,他以为我睡了给我盖上大衣,关了灯。在我灼热的脸上轻轻地一吻,他走了,我怀着这份爱,挣扎地起来,吐了所有的酒。
我要再看看他。
我出来时,大家都在,而没有他,我哭了,在卫生间里,我是那么伤心,我没有勇气再走出去,也不想再做什么。
一会儿我的同事进来说,快出来吃你爱吃的冰激凌。我被他拖到人群,抬起头。眼前一亮,他居然还在,手里抱着满满一箱。大家一哄而上,而我只在寻找他的目光,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红豆沙,递给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将不好吃的留给我。
这时耳边传来梦一般的呓语: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你醒醒酒吧!
后面的话说给所有的人听,我看着他,刚毅的脸上泛起红印,一对深深的酒窝在脸上荡漾。我的手有些冷,我颤抖了一下,羞红了脸,转身离去。那是我一生中最迷茫的事,却铭刻在心,那一夜我未曾睡。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将头发做了一个髻,这是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看到镜中妩媚的自己,我真想大声呼喊,告诉全世界――我有爱人了。我所爱的人,内心多年来等的不是富足的生活,也不是门第的显赫,而是平平淡淡的真。从那时起,我开始了惴惴不安的等待,只希望再看见他。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我往日飞霞的脸,逐渐变的苍白,从那一份热烈,变得惶恐。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多少次,又是多少回,按捺着不去打听他的消息。一百天过去了,我的心是死水微澜,再没有欢乐。
那一个星稀月朗的夜,我突然接到一个没有署名的短信: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我知道是他,我开始慌作一团,千万次的默念,千万次的狂喜,我最终拨通了电话。
他沉美的音:“你还好吗?”我战栗的说不出话,万语千言化作阵阵呜咽。
“你别哭,我会疼,你拉开窗帘!”
我照着做了。我眼前一片灿烂――他就在楼下,坚定不移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我不顾一切地跑下去,在寒冷的夜,我单薄的睡衣,却热热地烧灼着我。我扑进了他的怀中,被他装进了车,带到现在的这个家。这是我的天堂,我的一切。在这里,我接受了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所有的温存,所有的真挚,我再没有什么可遗憾的。那一夜,他像你一样坐在地上,背对着我,云里梦里的话,现在依然荡漾在耳边。他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一个冰清玉洁的妻子,是那种门第相符,层次相近,虽说是父辈的指婚,谈不上幸福却也顺理成章。八年婚姻,妻子没有生育。
“我并不记恨,也不在乎什么香火,只是见到你,我总也放不下。我试了,可我生不如死,如果说真有前世恩怨,那一定是我欠了你。为此,没有经你同意,以你的名字购买了这个房。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便可以看见你,让你等一生,一个明知没有答案的结果,我不忍心。”
他停顿了很久很久,久得让我喘不过气来,但我愿意等。最后他用尽所有的勇气说:“你嫁了吧!”
我的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我气愤地大声说:“我嫁谁?我心里还能装下谁!”我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惊住了,我不是抱怨,可我至今依然守着这份诺言。十年了,每年的26天是我的生命。剩下的300多天,我黑着灯,站在窗前,穿过时空,望向对面阳台的他。我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而我不想放弃,我怕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这时我的烟烧到尽头,无情地烫着我,我不觉得痛,而涂山的故事,却点燃了我的悲鸣,我用手捻灭了烟蒂。我走到窗口,我分明看清了,对面阳台上如星光一样懵懂的眼睛,我点点头,对面的人,弯了弯腰,我知道那里面是无限的敬意。他也许等了一夜,就等涂山的一个晃过的身影。涂山淡淡地问:“他还在吗?”“在,在,你要不要看看?”“不用了。”我不想让他老婆伤心,我在一生中许过誓言,我至今从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尽管我想他想得发疯,我不会去破坏这一切。
那一年,我一生中只求了他这一次,他陪着我去了涂山。我没有告诉他,繁花遍野的山巅,溪水吟唱的山谷,丛林掩藏的鸡鸣犬吠中,我已为自己起了名字――涂山。这是我的心愿,我的一生不图形影不离的悲欢,也不图光明磊落的名分。我只知道,拥有一个怜惜我、装着我、惦念我的人时时刻刻的爱我,足够了。他至今不知道涂山是大禹的妾,他只当是纪念我们的爱,而我是为了告诫自己,生活在月光下,要冷静,要等待,没有希望的等一生。
主持雨桐:
有的梦想,我们穷其一生只是捕风,或扑空;有的追求,生来就是镜花水月,徒然地看着它一点点灭;有些寻找,穿过了荆棘,却发现它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