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惜情(化名),女,44岁
采访人:记者张落雁 这辈子,我终其一生都无法让你爱我,你带着对别人的爱溘然长逝。
下辈子做你的女人,就做那个在每个清晨醒来的时候能看见你的容颜、在每个夜晚入睡前能触摸到你的脸的那个女人,风来的时候你替我挡着,雨来的时候你替我遮着,我病的时候你抱着我,累的时候你拥着我。只是,亲爱的,会有下辈子吗?
不管有没有下辈子,我都这样期待着,期待下辈子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在千万个人群里,我们再次相逢,然后你牵我的手,把我带回家做你心爱的女人。
亲爱的,如果有来生,请让我用今生的伤痕换你来世的温存,用今生的等待换你下辈子的吻,下辈子,我要做你爱的女人。如果你依然不爱我,我会潇洒地转身离开,再不执拗于此。
她挽着一个优雅的发髻,几乎纹丝不乱,穿着一件黑色丝质的上衣,安静地坐在那里,自有一种淡然超脱的感觉。她的模样像是一枝腊梅,经历了太多的严寒风霜,习惯了寂寞和孤独,反而更加超然出尘。
人生若只如初见
20年前,当我们步入结婚殿堂,喜庆的场地,喜庆的服装,人们脸上喜庆的表情,烘托着这场婚礼的气氛。只是至秋(化名)的脸上,即使浓浓的笑容都无法掩盖住他的疲倦和苍茫,让我忍不住抖了一下。这场婚姻,自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而他只不过是谨遵父母之命。
也许,故事的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而身在局中的我,心中有着对至秋浓浓爱意的我,却天真地认为,只要我坚持,就算他的心是一块千年的寒冰,我也能用热情的火把他捂热融化。然而,爱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它是宇宙洪荒中最复杂的一种感情,复杂到常人无法轻易参透。
婚礼的气氛越来越热烈,祝福声、劝酒声、哄闹声交杂在一起,几杯酒下肚,至秋的脸上开始泛红,眼睛里溢满了醉意,也许对于他来说,醉着面对这场婚礼更容易。
到了他朋友那桌,他最好的兄弟怀远(化名)站了起来,向我们祝福,然后指着身旁的一个女子说: “这是我的女朋友婉晴,我不在的日子,拜托兄弟们好好照顾她!”
这时,一个女子的身影跃入我们的眼帘。我忍不住心中一声赞叹!她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装,脸上更无任何妆容,可这满堂的艳色却无法盖住她娇媚的容颜,反而更加衬托出她犹如远山雪色般清冽的气质。
当她莞尔一笑,当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短暂停留,却像被春水拂过一般,微微腾起暖意。
这个女子的美丽连女人都无法拒绝。我看向至秋,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怔忡,目光迷蒙。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接过婉晴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这就是至秋和婉晴的初遇,我不知道在电光石火间,他们彼此的心底如何波澜起伏,如今,我只明白,这一瞬间在他的脑海里留下的印记,远远超过他初见我的那一刻。或许,他去世时,依然能清楚地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还有那天她穿了什么衣服……
细水涓涓似泪流
怀远是名海员,经常不在陆地上,所以无法时时陪伴在婉晴的身边。而偏偏婉晴要上夜班,为了她的安全,为了好友的托付,至秋每天接送她下班,几乎风雨无阻。
我可以想象那种情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温柔的余晖洒在两个人的身上,至秋骑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婉晴安静地坐在他身后,一路上笑语殷殷,倒希望这路永远蔓延,不会结束。
深夜,婉晴还没下班,至秋老早等在门口守候。也许,那时的婉晴已成了至秋心头上的一道责任,若是她有丝毫的闪失,他会歉疚一辈子。
我心里挺不舒服的,作为他的妻子,却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从不会想到下雨天,他是否也应该为我送伞。仿佛我是旁人,而婉晴是他的妻子。
我见到过他们相处的情景,她温柔听话地坐在车后,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车。她跟他说话,眼中是脉脉春情,他回答她的话,脸上有淡淡温柔。
那幅画面,像是刺向我心口的一把尖刀,却无法痛快淋漓地流血。我没有把握他们已经相爱,虽然那一年多来每天晚上一路相伴,太容易令人产生感情。
有一天,至秋的脖子上忽然多了一条围巾。天还不是太冷,可他却如获至宝地围在脖子上,不肯轻易摘下来。
那针线极为粗劣,让我很容易推测到那是婉晴的手笔,她从小娇生惯养,从不会有施展巧手的机会。
还有一次午夜梦回,至秋在身旁梦呓,不停地轻喊一个人的名字,我靠近他,清晰地听到那两个字是“婉晴”。
我意识到,再不阻止,我就会失去至秋,虽然我早已失去他的心。这段婚姻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乘怀远回来的机会,我旁敲侧击地让他替婉晴换个工作,或者赶紧结婚。我以为,当婉晴的身边也系有责任时,再要踏出那一步,就会更加艰难。
但我没有想到,婉晴会这么决绝,她拒绝了怀远的求婚,然后便辞职,离开了这座城市,杳无音信。
她的突然失踪,让至秋猝不及防,他到处找她,她却没给他留下任何线索。短短几天时间,他憔悴了很多,连目光都变得黯淡,仿佛他灵魂中的某一部分骤然抽离。我真的觉得有点悲哀,他的人虽然留在我的身边,可他的心却再不属于我。
日西惆怅小桥头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过,我的热情并没有捂热他那颗冰凉的心,他努力尽到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可他从不会温情款款地向我一笑,从不会充满爱意地关心我抚慰我,也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
如果当初我能醒悟,没有爱的婚姻不如不要,也许结局就截然不同,可我还是执迷不悔,死死地抓住他不放。
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从上海寄出的信,还没有打开信封,女人的直觉告诉我,那是婉晴寄来的。
果然是她!她去上海发展了,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能彻底放下这里的一切,索性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偏偏要寄来少许的线索,让至秋有了追寻她的方向?
我冷冷地撕掉了信,看着那纷飞的信纸,心中竟有些报复的快感。于是,我彻底抹去了婉晴存在的痕迹,也意图想永远抹去她在至秋心中的印痕。可我终究是错的。
至秋并没有忘记她,也许他心中的角角落落充斥的都是她的影子,没有丝毫允许我落脚的地方。
我们的家前后已搬过多次,几乎所有的家具、电器都是新的,惟有一件东西,他总是舍不得扔,那辆永久牌自行车,那辆充满着他们两人美好记忆的交通工具。
无论他心情好或不好时,他都会从车棚里拿出那辆早已老旧的自行车细细地擦拭着,那认真的感觉,仿佛面对他最爱的情人。
有时,他会对着它喃喃自语,我想他是在诉说对她的思念之情吧。心底不是不痛,但我宁愿当作没有看到,也许只有不听、不想、不看,才会坚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吧。我不知道可怜的究竟是他,还是我自己。
又过去很多年,我们逐渐步入中年,至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夜以继日、废寝忘食。
或许,他是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心,让自己不再那么痛苦。我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犹被霜风吹不休
一天晚上,他回家,脸上有着异常的醉酒后的红晕,目光竟亮得灼人,看到我,竟开心得像个孩子般抓住我的手,兴奋地说: “婉晴回来了,我见到她了!”
我的心猛得被揪紧,呼吸几乎不畅。正想问些什么,他却倒头睡着了,而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淡淡地说了遇到她的过程:在地下车库里不期而遇,他们欣喜不已,于是一起吃了顿饭,她告诉他已经成家。从他淡然的语气里,我依然能听得出惆怅与悲伤。
还来不及好好考虑我这一辈子,还来不及想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至秋被查出得了晚期癌症。
得知自己病情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居然没有太多的悲伤。而我的世界开始崩塌,我突然觉得自己错了,这一辈子错得离谱,死死地拉住一个不爱的人,结局却是三个人都痛苦。至秋之所以这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的病,我不能不猜测,是哀莫大于心死。
一段时间后,至秋提出出院回家。他第一次那么温柔地注视着我,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很多很多话,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我的泪早已流尽,只能微笑。
他突然静默下来,哽咽着说: “能完成我最后一个心愿吗?我想见她!”我答应了他。找到婉晴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恨她,反而有着些许的愧疚,其实她一直未婚,因为忘不了他。
来到家里,婉晴推开门,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眶里都充满了泪水,脸上却是盈盈的笑意,彼此的目光纠缠着,怎么也不舍得分离。
这瞬间,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再无旁人的存在。这瞬间,仿佛时间倒退了20年,彼此都拥有最热情纯真的灵魂。这瞬间,千言万语也抵不上一个眼神。我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不久后,至秋去世,葬礼上,婉晴痛不欲生地哭泣,反而我倒能理智地克制。也许,我爱至秋远远没有婉晴爱得那么深刻而无私。
也许,我才是他们的第三者,若不是我自私地不肯放手,如果我宽容地放至秋追求他心中的所爱,那么幸福的不只是他们,我也能找到属于我自己的真爱。可执迷一生,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终其半生,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最伟大的爱是舍得和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