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她蹲在马桶上,拿着电话,幽幽的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距。打掉。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很柔和的出说来的话让她沉默而安静着。端时,电话的两头安静的犹如两个荒芜的岛屿,唯一的连接这电话线也似乎沉重而压抑的承受着无法言明的重量感。
我怀孕了。她笑着站在镜子前。我要打胎,把这个生命扼杀。她又笑了。她一直的呢呢喃喃的。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裹胸真丝裙子,上面绣着一朵美丽的花,芬芳而浓郁的视觉感。这种花叫鸢尾。
她站在街头,穿梭的人群来往的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站在斑马线上,久久,直到前方的交警吹着响亮刺耳的口哨声,叫喊着她。她猛然回头,惊醒,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浴室走到了马路上。她穿着她的那件睡衣,仿似不小心闯入的孩子,一个忧郁的精灵,又似乎是一个傻痴,让人觉得恍惚和迷惑。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老奶奶站在她的面前,坐在和她一样的长椅子上,在公园阴凉的角落。她呆痴痴的对着婆婆笑。婆婆,我怀孕了。那是件好事情啊,该高兴的。婆婆眯着的眼睛,转过身来望望身边的她。面带着的微笑让整个布满皱纹的脸,生动而光彩。
是好事情。她呢喃着接过声来。
妈妈,你看。一个响亮稚气的声音让她的目光焦距,对面的路上有一对母女,小女孩约有三,四岁,扎着个高羊小辫子,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一双白色的小皮鞋,很漂亮。妈妈是穿一件墨绿色的裙子,看出来是同系列。她的手不由的抓紧。越来越紧。
席。我怀孕了。她抬起头仰视天空。突然说到。
她想要个孩子,只是要孩子容易,找爹难。他说,打掉。这两个字让时刻回荡在她耳边,她的心不由得纠结,每一次都觉得割肉般的疼痛。那该是代价吧,在错误的地方遇见不对的人发生不该发生的事。老天总该惩罚下她的,于此刻就让她,站在街头,学着阮籍泪流满面,只不曾大声叫唤。天不会应的,地不会应的,他不会应的。即使就是他的骨血,他也冷漠地说打掉,虽然一贯的柔和的语调,可他还是觉得他害怕了。
回头看那个小女孩儿,当初她就是那样的,不懂事吧,虽然无由怨恨什么,可心总觉得难受。席,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么?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决定我骨肉的生死?她觉得残忍,做不到的感觉。这是他们爱的结晶,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只席说打掉,这份爱还能承受吗?
席在街头站台等她,她远远的就看见了,他的身影有点傲,她觉得,喜欢,爱着。席一向都这样的吧,有傲骨,有傲气,只是缺了面对。她过去了,冷冷地盯着席,我怀孕了。席沉默着低头,脚在颤抖着,该是站久了吧,良久说了声,拿掉吧,我们现在还不成。
可我想要个孩子。她说,看着我好吗?请不要逃避。我没有逃避,只是如果有了孩子,我担心以后。以后什么?以后的幸福。席说。抬起头,看着她。她感觉到他的坚定,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理想与现实之间,差距太多。
如若可以,我想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即使是未婚妈妈。可是。她笑了,她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是不是。自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不要说孩子了。她没有家,一个人在流浪,席收留了她,他们只有爱情,除此她一无所有。
席,我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她哀求的眼神又一次望了望席。
席已经失去了那种安慰的耐心,他的不耐烦在表情上清晰而凸现。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让人觉得冷战。
嗯,可是你怎么不为我想想。席抬起头,眼睛平视着她,神光涣散。
她没说话,手指头缠绕着袖角,食指交互缠绕,和袖角在那打着结。席说过的,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她站在站台上等车,席遇见了,火车载着她和他到处跑,累了,他们就回到了床上,发生了,开始了,要结束了。
她想着他说过的话,要结束了,席说为她想想,只席却没为她想。男人该都是这样的吧,忽然之间觉得并不了解席,不了解她到底能为自己付出多少。
她觉得累了,想停下来,不想再走了,为着爱情而停留,只现在似乎,不需要相信爱情了。
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那个被打掉的孩子。她想。席在旁边看着,冷眼,观火。她觉得痛,想哭的感觉。
从街角到站台,再到医院,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远比孕育一个生命的时间短得多,也轻松得多。
她躺在手术上上,女医生说,是无痛人流当然就是不痛的。只她觉得这似乎更绝情了,若是没有痛楚入心入肺,谁又会珍惜。生如夏花吧。她感觉着钳子从下而入自己的身体,心里觉得冷,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不曾带给她欢乐,也不曾让她伤疼,只让她的心觉得冰凉。我的孩子,从手术室出来了,从开始到结束,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只她觉得是一辈子,好久好久。席坐在等候的长凳上,过来搀她,她没拒绝,也没接受。
我们的孩子,没了。她对席说。席说,孩子以后还能要的。可是你不知道的,你永远不会知道的。她站在那里,停下来说,席,我和你再不会有孩子了。她掩面而泣。为什么。席慌了,他呆在那里,身上的肌肉在发抖。为什么?不为什么,我们的爱情,结束了。
从开始到结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决定了,就结束了。
她从医院出来,席跟在身后,她回过头,看着席一脸慌乱和忧心的样子,觉得他们就是两个可怜虫。席以前说过的,我们在一起取暖吧,这世界让我觉得冷。那时候她拎着行李,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席从身后抱着她说。她答应了,那时候她相信一切都能永恒,席也相信。席进如她身体的时候,他们一起说,我们的爱会永恒。
她的流离得到了安生。她的寂寞得到了陪伴。她的孤独得到了依偎。她的微笑有了席的温暖。这或许就是爱情。这或许就是值得去坚持,去追求,去快乐的。可是如今孩子没有了。那么什么都没有了。她闭上的眼睛看见的是席的那抹纯白明媚的微笑,以前总是觉得温暖,觉得是光源如今却讽刺激烈。血,她的血在身体里越来越冷,越来越慢,她觉得自己失去了脚步,失去了力量。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去看席的那抹微笑。那在说话时候时不时夹杂的笑意。她蜷缩的墙角。贴着的背脊,清晰而清冽的冷。
孩子。孩子。她脑子里浮现的,她的嘴里呢喃着的,她的念念不忘的。
那年她离家出走,那年是他的收留,那年是安生,那年虽然他们都很年轻,那年的夏天充满着味道,青春而明媚。如今。她老去。席冷漠。爱情破死。
爱就是那易碎的瓷,只现在她终于不觉得需要呵护了。无论努力与放弃,结局都是一样的,爱是她和席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她想起昆德拉,笑了,早有预言的不是吗?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那种微笑,微笑着对她说话,她以沉默回答,微笑着帮她做吃的,她来者不拒。
他该是在得意吧,他终于如愿了,没有了孩子,他觉得如释重负,可以不受她的羁绊了。她看着席在屋外的影子,心里想起了那个孩子,还没长大就夭折的孩子,她都还没见过呢,医生也没告诉她是男是女,她只是知道她的孩子没了。
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后来没了,仅此而已。是席和她给了以生命,是席和她残忍地扼杀了。席在微笑,她没有疼的感觉。
她想过对席说点什么甚至是愤怒的斥责,终究她发现她说不出来一句话。她不知道这原因在哪。
阴郁连绵的南方城市里的这间小房,有着她的太多记忆。席抱着她安静而沉稳的睡。席抱着她站在阳台看过一场艳丽的烟火。席对她笑,在她整夜整夜失眠时候,在整天整天在屋子里沉默时,在整个冬天四肢冰冷时,还有许多个细微的生活之中的感动和记得。
给予是那样的简单。她翻出席给她买的那条纯白棉麻布裙子,却发现已经泛黄陈旧的不在鲜亮。记忆和生活背道而驰。而且越来越远。不在交际。如同她的孩子和她的青春,她的爱情还有席。
早上,城市依旧阴雨,这从那天她把孩子打掉一直连绵的。席睡的安稳。她把那天泛黄的棉麻布裙子折叠整齐放在席的枕头边。收上自己来时候的唯一两件衣服。离开。她一遍又一遍反复的看着席的脸。她的眼泪黯然无声。她的手指蜷缩,无力。她的面容沉静。这或许就是拮据的余爱。
她走在街了,拎着来时她的行李,该带走的就带走,该留下的就留下,她仿佛回到了当初。就是她来的那天,那天也是阴霾的天,遇见席,该是一段阴霾的事,那么就忘了吧。两旁还没多少人行,她一个人走,这段路席陪着压过的,现在轻了,都坑坑洼洼了,没有什么是长久的,包括爱情。我那没爹的孩子,她想,我对不住你。席该还在睡吧,这个时候,就让他做着那美梦,关乎未来,关乎幸福,只与她无关。
登上火车,这次席没有过来,不知道她看见了没有,即使看见了也该明白了。从开始到结束,不需要太久,只在一念之间,一如她那拿掉的孩子。
她想着,火车开了,汽笛响起,风从耳边吹过,她看着窗外的人群,眼泪不经意就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