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城市,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只会是因为某个人,因为爱到痛了,或者爱到幸福了,但没有谁会为痛停留,惟有幸福才叫人不舍离去……
1、被错过的最后一面
我成熟得特别晚。大学毕业时,24岁了,还捉迷藏似地沉溺于暗恋游戏,自己劝诫自己,到最后都不肯把感情说出口。总自欺欺人地以为,惟有暗恋可以免受伤害,可以永恒,如一个精致的秘密,搁在心底,一放就可以一辈子。
离校那天,我从早上8点半就开始守在校门口,可直到天黑,直到月亮幸灾乐祸地跑出来,也没能逮着信琪。整整一天,我就躲在车站旁边那家小商店里,抽了两包烟,喝了三瓶水,饿了便伸手在货架上拿饼干吃。
老板是我所熟识的,他不知道我是为了看自己喜欢的女孩最后一眼,然后结束一段女主角未曾入戏的故事。我猜想信琪是不是在我稍有分神的时候,偷偷从我眼皮底下溜下了。可后来听同学说,信琪离开是在早上6点,因为要赶火车。
信琪是我的同班同学,四年,我把青春岁月里关于爱情的全部幻想寄托在她身上。除了上天和我,再没第三个人知道。可为什么连暗恋都不能圆满?被错过的最后一面,让我在毕业后的两年时间里都在拼命地搜索和蓄存与她有关的记忆。
渐渐我变得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记得她夏天喜欢穿纯白色的连衣裙,喜欢吃很大一个的冰淇淋。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个沉默且不出色的女孩,跟同学聊起大学生活,竟然从未被人提起。于是我没有任何她的新消息,只知道她回了湘西老家。
渐渐地,我不再承认爱不上别人,是由于忘不了她。我总在安慰自己,远离爱情,是因为需要在年轻的时候靠近事业。可两年里,我除了让自己活了下来,再没得到其他,甚至一些小小的快乐。
2、仿佛也只剩下陌生
在长沙的最后一次失业,发生在2002年的夏天。去新单位应聘,在表上填上大同小异的资料,什么都没变,惟独年龄一年跟一年填的不同。主持面试的是位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丑的女人,看过资料,她很奇怪地问我谈过几次恋爱。
结果我转身就走,心被一些我一直以为无关紧要的东西扎痛。真的就像块伤疤,26岁了,甜蜜的,痛苦的,似乎都没经历过,甚至连不良记录都不曾有。这个时候我想起的是信琪,我不能再骗自己。为了忘记她,我曾拼尽全力。
这天傍晚细细密密地下着雨,我在附近的银行取了钱,奔跑着去了火车站。7点过5分的火车,带我去一座陌生的湘西小城。一夜无眠,走过出站口,我有几许恍惚。清晨的小城,很安静,也很干净。我把步子迈得慢而轻,我不希望我的到来,打扰这座城市,打扰这座城市的任何人,包括信琪。
在火车上,我几乎把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都联系了一遍,终于知道,除了我还有人舍不下习惯沉默的信琪。打车直接去信琪所在的单位,很便宜,才三块钱,相当于在省城吃一碗廉价的米粉。
像两年前在学校门口的那场守候一样,命运再次让我扑了个空。只是两年前的错过,留下的是幻想,而两年后的迟到,让我不得不在转身的瞬间,顺手关上幻想的门。信琪的同事说:“她休婚假了,好像是去的长沙,昨天下午刚走。”
两趟相反方向的车,两个背道而驰的人,在冰冷的铁轨之上,是应该有过片刻的交错。隔着窗,隔着风,隔着呼啸而逝的速度,我们终究看不见彼此,感觉不到彼此。突然想哭,却拼命忍住。这个城市惟一相识的人,仿佛也只剩下陌生。
3、在奢望中害怕偶遇
然而我却执拗地不肯离开。在宾馆里迷糊着呆过一个夜晚,倚着窗数这个城市的星星和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拿一张便笺,满满地写出留下的理由,夹在毕业证上,再塞进包里。
这是座很特别的城市,本就不大的城区,被突兀的山头分成几块。在我租住的房子,推开窗,就可以看见一座稀疏绿着的山,山上还有人家,晚上会有躲闪的灯火。我开始写一部与小城有关的小说,虽然对它,我几乎还不了解。
每天早上,都会下楼一趟,并不一定吃早餐,重要的,是在对面的商店买烟。只是一个星期,我已经习惯在离信琪单位不很远的屋子里,抽着烟,忍着痛,把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放进虚拟的故事里。
信琪快回来了吧?我常常在下楼的时候这样问,并且希望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场偶遇。可是我却忘了,信琪的回来,与我的想念和存在无关。我不是她的家,不是她的温暖,我的床底,没有她存放幸福的那双水晶鞋。
像信奉童话似的,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在小城的街头遇见信琪。我不愿刻意,更不愿苛求,我只是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笑着跟她打招呼,笑着告诉她我来出差,马上就要走,然后在道别之后,把笑收起,看她的背影,看她离去。
可潜意识里,我又是那么地害怕见到她,以至于总低头走路,总走得飞快,对擦身而过的每个人视而不见。我得到了成全,成全自己的胆怯。半年过去了,我真的没能遇见信琪。这种无谓的消耗,早已令我疲惫不堪。
4、爱一个城市只会因为某个人
在小说没法再写下去的时候,我找了份工作,认识了一个同样也习惯沉默的女孩秦贺。我们是同事,在办公室,我把脸转向左边,再微微抬起眼,就可以看见秦贺的那头长发,黑黑的,富有亮泽,像这里的夜,干净而又有着些许捉摸不定的透明。她让我爱上这个城市,然后爱上她。
对小城的喜欢,我有预感,可我怎么会爱上秦贺?我明明是忘不了信琪的。睛朗的晚上,秦贺喜欢带着我爬上那些高高的山头,两个人找个平整的空地坐下,便能轻易把大半个城市纳入眼里。那些灯火,那些人家,多像一个个幸福的故事,闪耀着,但并不张扬。
秦贺问,漂亮吗?我说漂亮,这是个适宜发生故事的城市。她歪了歪头,把小手放进我掌心,有些天真地看着我笑。我能想像出她跟我在一起的那份快乐,跟所有单纯而美好的爱情一样,寄托了莫大的希望。像不谙世事的鱼,在水里欢呼。
终究还是不忍,于是对她说起了信琪。她一直不说话,把头埋在双膝间。我一只手绕过她的腰际,觉得她似乎很冷,细细地颤抖着。“你还爱她吗?”她的声音染着夜的温湿传过来。我说我不知道。然后,她便哭了。这是我来小城之后第二次听见有人哭,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秦贺。
下山的时候,头顶已是满天繁星。我紧紧抓着秦贺的手,不知是害怕瞬间失去,还是担心她摔跤。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爱这个城市吗?”我说:“爱,觉得都已经不能离开。”她说:“爱一个城市,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只会因为某个人。”
5、另一个坚持下去的借口
秦贺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她从来没问过我到底爱不爱她,而是在适当的时候一次次地告诉我,喜欢一个城市,可以是因为爱到痛了也可以是因为爱到幸福了,但没有谁会为痛停留。所以她说她相信我爱她,相信我离不开这个城市就是离不开她给的幸福。
正如她所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是可以安下心来过日子了。那部半途而废的小说,也被我翻了出来,接着往下写,记下在小城的点滴快乐。可突然有一天,秦贺却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想再见信琪了,是不是真的一直没跟信琪联系,留下来,是不是已经不再是因为曾经暗恋过那么多年的那个人?
她的眼神中竟然闪烁着惊恐。我其实可以用一个结实的拥抱来坚定她对我的爱,可是我站着没动,呆呆地站着,像一帧风干的风景。后来,我知道,她在最矛盾的时候,背着我找过信琪,告诉信琪我躲在这个城市里,无望地爱了近两年。
秦贺注定是我追逐信琪途中的一段插曲,突如其来,然后又嘎然而止,开始和落幕都无人喝彩。她有十足的理由怀疑我对她的感情,毕竟我一直那么吝啬地不肯对她说句“我爱你”。觉得爱她,那是因为我在用欺骗自己去欺骗她。
她是在不小心看到我藏在毕业证上那张便笺后去找信琪的。上面写满我当初所能想到的留在这个城市的理由,每推翻一条,我便会在后面划一个叉。而她似乎也终于明白,跟她起过的那些日子,是我的等待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所找的另一个坚持下去的借口。
6、是谁错拿了谁的肋骨
爱和伤痛,只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她。爱是固执的,就算痛到无能为力,也还在咬牙坚持,或者虚伪地活着,虚伪地去接受新的恋情。如果说爱真的就是惟一,那么这个世上的那个她,是信琪,而不是秦贺。信琪是我前世遗失的那根肋骨,被别人错拿了,于是我也随手错拿了别人的。
跟秦贺分手的时候,离来这个小城大概只有不到两个星期时间。秦贺在街边跟我说再见,手里提着行李,她说她要去深圳,并且怎么也不肯让我送。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横过马路,看着她在街那头再回过头来,放下行李,用手揩着眼泪。
我不知道在这个爱情越来越侈奢的年代,我跟她是一开始就错了,还是我后来不该把信琪告诉她。他们说,几乎所有的白头偕老,都是将就着相爱的结果。而所有的天长地久,也需要太多刻意的隐瞒和欺哄。
手里握着一个手机号码,是信琪的,秦贺在最后对我说:“既然来了,既然坚持了两年,为什么不可以见一面?爱或不爱,说出口,便得心安。”信琪其实很早就知道我来了。这也是秦贺告诉我的,她说但是信琪也从未在街头碰到过我。也是因为有意躲避吗?
或许就是这样,再小的城市里,当你想见而又害怕见一个人时,当你奢望偶遇而又时时掩饰和躲闪时,咫尺间的邂逅也会变得艰难。有时候,偶遇绝不是上帝的安排,而是有心的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在千百次回眸后的那惊鸿一瞥。
7、一个人的刻骨铭心原来很孤单
离开的前一天,我躲在信琪下班必定要经过的那个路口,守了两个小时亦成徒劳。我期盼奇迹的到来,却又亲手阻止着奇迹的发生。我磨磨蹭蹭,直到快7点才到达路口。我其实知道,这个时候,信琪早已回家,早已在一个叫家的地方,体味着一种叫家的温暖。
第二天在整理简单的行李时,再看了夹在毕业证上的那张便笺,上面还剩下两个留下的理由,我不自觉地笑了。想想那时候真的很傻,跟大学时和现在的我一样傻。我知道自己很不容易,那么多年,可以从头傻到尾,死不悔改。
火车在黄昏开离这个城市,我望着窗外一点点往后退的房屋,说了声:“对不起。”莫明其妙,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声对不起,说给谁听。
恍忽间,竟也是漫长的两个两年。跟信琪没再见过一次面,甚至连电话都不曾通过,岁月该把她改变成了什么模样,我想像不出来。可是我还像守着一个梦似的,在这些年里怎么也放不下她。这局暗恋的收场,用去了比暗恋本身更多的时间。那个习惯沉默的女孩,那个喜欢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可曾有过如此的悲凄?一个人的刻骨铭心,原来很孤单。
8、倒数第二个被划掉的理由
回到长沙,我给断断续续写了两年的小说作了个了结,锁进抽屉里,给岁月翻读。然后去了趟阔别数年的母校。漂亮许多的校园让我觉得陌生,跟那些去食堂打饭或者上球场打球的学生一样,没有谁眼熟。
校门口那家商店自然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学校保卫处。
在新教学楼前遇到大学时的辅导员,跟我一样,这个比我长3岁的男人,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福,黑黑的胡须爬满下巴。找了家饭馆,坐在一群青涩得叫人羡慕的学生旁边,我们喝了些酒,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然后他就提到了信琪,说信琪考上本校的研究生,9月份就会过来,问我知不知道。我明明惊讶,却故作平静地摇头。他还说,信琪早段时间打过电话给他,说她离婚了,什么顾虑都没了,可以安安心心把研读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竟然十分镇定,甚至听他开玩笑似的说他以前一直觉得信琪爱的是我,我也只是物是人非地叹口气,说过去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是的,一切都过去了,我的小说已经结尾,故事中的他和她永远没再见面,他们曾经相爱,却那般刻意地错过彼此。
就算岁月经得起等待,梦幻般的爱情,也会在接近现实的那一刻,转身逃离。在从湘西回长沙的火车上,我已经划去了与信琪最直接相关的那条留下的理由。依然记得,那时我用一种难以想像的坚决写下了那句话:如果两年可以等到她离婚,我就告诉她,我爱她!
9、梦原来还在她心底甜美地呼吸
原来再刻骨铭心的故事,只要你决心给了它结局,只要用一枝笔,轻轻地把幻想划掉,忘记也不是太难。故事总是需要结局的,生活会继续,是因为有了另一段故事,有了另一个人,让你想牵起她的手,走后面的路。
离开湘西回到长沙的这些日子,我其实已经知道,我是喜欢那座小城的,我是离不开那座小城的。我找在那座小城的同事,要了秦贺在深圳的新手机号。我对秦贺说:“我要回去,回那座小城。”
她说:“那祝福你,在那里,你会幸福。”她说她那次鬼使神差跑去找信琪,就已经知道信琪离婚了,知道我终于有了在坚持两年之后继续留在那个小城的理由。她的误解让我害怕,害怕她心底的梦也已经醒来。
终于我还是说:“那个留下的理由已经被我划了叉,现在剩下最后一个。”她问是什么。我拿出那张便笺,一字一顿地念给她听:“如果我爱上了小城,然后又爱上了小城的另一个女子,我就投降!”
小城里的星星是那么可爱,还有那些短得总也让人走不完的街道,用来谈恋爱,总那么适合,那么轻松而又快乐。我说我买好票了,明天的火车。秦贺说:“我知道你会回来,我一直都在,不曾离开……”